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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哪来的基业?当年若非少将军拼死相救,我早已是沙场上的一副枯骸。之后弃戎从商,能有今日,也全赖公子你鼎力相助。要说基业,这份基业实是公子的,属下不过是代行看守经营之责。”董鉴通慢慢嚼着糙面馒头,满足的表情看上去像在吃什么绝世佳肴,“公子非贪恋富贵荣华之人,属下这些年来亦以此自牧,所求不过布衣一身,糙米一碗,以及谢衡的血债血偿!”
他眸中浮现恨意,但转瞬即敛。
“其他的,都是过眼浮云,舍便舍了,千金散尽还复来!”
“好一个千金散尽还复来。”幕七挥去手上雨水,正色道,“董大哥襟怀高旷,豁达刚毅,兄长生前能得挚友如你,倾心相交,实是一大幸事。”
董鉴通摆摆手,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失神,竟忘了回话。
“你的腰伤可还时不时发作?”幕七适时岔开话题。
“还提那陈年旧疾做什么?”董鉴通回说,“除了阴天下雨,隆冬落雪,其他时候也都还将就得。”
“我从宫里带出几副膏药,虽不能除根,发作时贴上,总能替你减几分疼痛。”
“公子厚爱,属下惭愧。”
“举手之劳而已。董大哥,你可曾想过,待得哪日尘埃落定,要作何打算?”
“在霜天的坟边置几亩薄田。”董鉴通道,“逢年过节的,好去寻他喝酒。”
他答得好快,几乎脱口而出,想来这个念头早已在他脑海中萦绕了无数日夜。
幕七莞尔:“家兄最喜热闹,如此正合他意。”
“公子呢?”董鉴通反问,“先不提以后的事,属下若没记错,你服用那杨柳玉净已有六年,当年我为你寻来此物时,那贩药的蕃客便一再叮嘱,此药极阴极寒,服之不能饮酒,且时日越久,越伤根本,轻则惧冷畏热,重则克减寿算,用之最多五年,已是极限。如今已是第六个年头,公子宜尽早弃用,否则后患无穷。”
“董大哥放心,我心中自有计较。”幕七道。
“我知你心中自有计较,只是你心中计较从来不为自己,否则我又何苦来替你紧张操心?”董鉴通瞪了他一眼,“少将军若在,早已择一高山,罚你负重登山二十个来回。”
幕七一愣,旋即大笑:“当年可只有十个来回,董大哥你比家兄还要狠心。”
董鉴通亦忍俊不禁:“今非昔比,当年你才多大,现今你多大?年岁愈长,罚得愈重,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
君臣会晤本来拘谨,但因雍盛实在平易近人,不端一点君主的架子,又有因缘际会在前,几杯酒下肚,稍作寒暄,气氛倒也渐渐活络起来。
几位进士也不愧是他审量日久相中的人才,各怀济世救民之策,高谈阔论,直抒胸臆,时而针砭时弊,时而忧心忡忡,或愤慨进谏,或无奈摇头。
雍盛一直微笑着倾听,很少说话,间或他们离题太远或聊入死胡同,他才用一两句简洁的话,重新将话头拉回或另起炉灶。
有时遇到几位意见相左,如薛尘远与范臻,他能又准又快地抓住主要矛盾,以三言两语,四两拨千斤的话术,迅速求同存异,弭平争端。
发现讷言温吞如罗仞者,他时不时便以“罗仞以为如何”“此是罗仞强项,他想来有话要说”为由头,自然而然将话题抛给对方。
慢慢儿地,这些被青睐的官场新贵们发现,皇帝的心志与能力,恐怕远非他们之前所以为的那样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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