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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曾与我说过一句话——数性至诚,数字永远不会骗人!”杜魏石在墙上列出几个数字,又写下几个公式来:“只要有准确的数字,便能算出世间一切道理,赋税屯粮也是如此!”
杜魏石停下笔来,扫视了一圈屋内屋外的人群,继续说道:“民田,朝廷正税最多三成,这些年朝廷困难、从南到北都有大仗,田税多有增加,算他五成吧。”
“军屯田,国初之时便有收到七成的,但万历年张居正清丈屯田后,采取三等九则之法征税,按照屯田土地肥瘠多寡分别纳税,军屯纳粮的压力也大大减少了。”
杜魏石点了点墙上的数字,笑着说道:“我列出几个数字,都是简单的加减乘除,九九算法之前教过你们,都算算,按照朝廷正税缴纳,你们如今该缴的税当是多少?”
屋里屋外传来一阵炭笔写在纸上的沙沙声,毛孩也皱着眉在一旁演算,吴成看了那面墙一眼,确实都是些简单的加减乘除,他的数学还没还给老师,当场便心算完毕,看着毛孩和几个旗军新卒在纸上吭哧吭哧的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加减着。
杜魏石等了一阵,见依旧没人演算完毕,脸上有些尴尬,干脆自己将答案写上墙面:“答案在这,都对一对,看看你们算得有没有错漏。”
墙边的余丁举着烛火一照,墙上数字显现出来,换来不少屯丁一阵惊呼:“就这么点?朝廷征粮征税,哪会只有这么点?”
吴成微微笑了笑,瞥了一眼严肃的绵正宇一眼,他大概猜到绵正宇在担心什么了,很明显,杜魏石在遵照和自己的约定,借着税赋的事做文章。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对豪门如此,对百姓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些卫所军民平日里被苛捐杂税压得透不过气来,甚至挣扎在死亡线上,若是让他们想明白了自己的财富被谁掠夺、剥削,他们的刀矛会朝向谁不言而喻。
杜魏石也清楚这点,朝着吴成不可察觉的点点头,说道:“对啊!只有这么点,虽说不是轻徭薄赋,但至少能让咱们活下去,可为什么每次夏收秋粮征收的税赋总是大大超过此数呢?”
杜魏石回到墙边,将一个个数字添上去:“摊派!摊派的杂税才是税赋征收的大头,以军屯田为例,按朝廷计价,每米一石折钞二贯,取要水脚钱一百文、车脚钱三百文、口食钱一百文、库房验辨钱一百文、蒲篓钱一百文、竹篓钱一百文,沿路还得拜土地神佛,神佛钱也要一百文,诸位可以算算,这两贯钱到最后能剩多少?”
众人又是一阵默算,这次有几个报出了数字,杜魏石点点头,继续说道:“朝廷税赋都有定制,收多少都得入户部统计,这些钱不会从屯粮中取,自然得摊派到你们身上,于是你们平白无故就多了八百文钱的税要交。”
“这些钱还只是小吏小官收的、按照已经形成定制的规矩算的,上面的官将不要继续分润?除了这些名目之外,难道不会再立新的名目?到最后层层加码下来,你们所要缴纳的税赋便是朝廷正税的几倍有余,此所谓苛捐杂税,你们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但这些钱粮朝廷却甚少能收取上去,最后都肥了各层的官吏将帅。”
屋内屋外都是一阵骚动,这些卫所军民平日里也知道朝廷税赋沉重,可他们大多大字不识一个,又有谁能弄清楚这些苛捐杂税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听了杜魏石的讲解,顿时如醍醐灌顶一般,一个个止不住的讨论起来,有人还高声怒骂着贪官污吏。
“安静!我的课堂,不容喧闹!”杜魏石将充作教鞭的木棍在墙上重重敲了敲,“教室”内外顿时安静了下来,杜魏石满意的点点头,炫耀似的朝着吴成杨了扬下巴,继续讲解道:“我之前说过,苛捐杂税大多来源于摊派,按照朝廷规制,摊派的捐税本是临时的,一旦事情了了,这捐税也该免了,但若就这么免了,养肥的那么多官吏将帅吃什么?”
“故而往往摊派之后就渐渐成了定制,你们要缴的捐税也就越来越多,而你们不可能永远丰收、土地也不可能永远肥沃,苛捐杂税也不会因你们歉收而少征一分,你们总有缴不上税的时候。”
“缴不上税,就只能去借贷借租,世面上能借到的租贷,只有像张家那些地主家里的高利贷!”杜魏石说到张家时有些咬牙切齿,旋即又恢复正常:“《大明律》规定,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止杖一百。”
“可诸位想想,张家每次放贷收租,可曾按朝廷规定行事?哪次不是利滚利的高利贷?哪次不是在朝廷税赋之上再加租额?”
“朝廷发给你们的军屯田,抵押给张家后,要缴纳押租、批田钱,收获之前要预付一年租额,还有小租、纳干、圆好谷、送租、过期租、换田提租等等,甚至交租之时还用大斗大称多收少给、明目张胆盘剥敛财!”
杜魏石顿了顿,见屋里屋外的人群又有了些骚动的迹象,“教室”内坐着的新卒们也是个个愤慨,又冲吴成微微笑了笑,声调忽然提高:“层层盘剥,所以张家越来越富、你们越来越穷,张家和官吏们吃得脑满肠肥,你们却要每日挣扎活命!”
“朝廷要抵御鞑虏、要稳定天下,摊派加税也就罢了,那些贪官污吏、张家那些士绅豪门,他们为你们做了什么?凭什么吃着你们的供养、一个个生来便衣食无忧、富贵荣华,却让你们这些辛劳产出、征战沙场的人们困死、穷死、饿死?”
“都是一个鼻子两个耳朵,谁规定了有些人生来就该富贵?谁规定了有些人生来就该受穷挨饿?你们如此辛苦的挣命,是因为你们懒惰无知、天生如此,还是因为有人把属于你们的财富夺走了?”
杜魏石深吸一口气,看向吴成方向,却见绵正宇眉间皱成一团,吴成却挂着一丝微笑,朝他微微点点头,杜魏石也点了点头:“这道题,是我留给你们最简单也最难的一道题,没有答案,要如何演算回答,就去追问你们的本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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