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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日头西斜的时候,李云心已站在街边了。
杜子咢眼下的居所不过一屋一院,那院也只是用竹篱笆围起来的,有一扇低矮的竹门。
篱笆边原本种了些花草,现在开得花团锦簇。只是疏于打理,疯草竟比花草更茂盛,将那红的黄的团团花都淹没了。
就如李云心预想的那样子,这里已经很是聚集了些人。
这时代,人们没什么娱乐活动,遇到这种事自然好奇极了。照理说前几日渭城里闹了大妖魔、人们本该惶惶不可终日。但似乎也正因为那妖魔闹得太凶,传到白鹭镇人们的耳中,就不像是真的了——什么天上现了龙王爷真身、夜里出现一只跟渭城一般大的白鹤、一整条街都被毁了……
简直太离奇。
人们更愿意相信那夜的火光是山火、那一条街是被因为地动毁掉的。
李云心很可以理解这种心态。这是一种挺常见的心理学现象——除非一种观点或者信念强大到足以彻底摧毁人们原有的认知,否则,只会使人们固执己见,更强化原本的思想观点。
——谁乐意相信世上真有那样的可怕的妖魔、且就在身边呢?
因而对于这个距离渭城百里的白鹭镇人们而言……杜生所说的那件事,才真真有趣儿呢。
眼下,杜子咢便站在他家院子里——花大价钱买了香案、火烛,在院子里摆了。
案上有一只猪头、一只羊头、一只整鸡。又摆了三荤三素,三盏水酒。再用碗盛了白米,插三柱高香。
等天色再暗些。将火烛点上——青烟缭绕,烛火幽微,真真生出了些肃穆气象。
街上的人们大概有三四十个。聚在杜生的院外看他,只嗤笑他念书念得痴傻了。
李云心站在这些人群之外一个老槐树底下。看那杜生。
说起来生得不坏。因为不下地劳作,皮肤是白的。手上没有老茧,想来被抚摸的人也会舒服。浓眉,大眼睛,高鼻梁。嘴唇有些薄、眉距有些窄,看相的人会说他心思小,且刻薄。
不过这相貌在女孩子的眼里,的确算得上帅气。
李云心抬手抹了抹自己的额角。
街上的人都围着一个人。众星捧月一般。那人四十岁上下,戴黄冠、穿大氅,手里持了一柄拂尘。眼下腆着肚子站在街上,往杜生院子里看。
从人们的言语当中李云心知道这人乃是三河口龙王庙的庙祝,道号昆阳子。今日过来的人里,大抵就属他最乐意看见杜子咢出丑了。
因为这杜子咢使三两银请他来做法事时,昆阳子只说是恶鬼缠人,“自己未必斗得过那鬼,且试试”。
这是世俗间道士们的一贯伎俩——实则都算不上是“伎俩”。他们未得道统、剑宗真传,学些旁门左道的法术。都不知道其中玄妙。仅凭祖祖辈辈口耳相传,只道“该是这般”、“该是那般”。施起法来有时见效,有时全然无用。只说是“争斗不过”。
但杜子咢得了洞庭君那梦,便说庙祝昆阳子学艺不精,竟将神人的贵女认作害人的恶鬼,险些令他错失一段好缘果。
因而这昆阳子今日就站在杜生门外,冷眼瞧着他。有闲汉凑过来问他今夜这事是真是假,他就只嗤然一笑,并不言语。闲汉问不出,就又有妇人来问他。他也不答话,那妇人便恼了。作势要扯他袍子,说“这道士脸上这般晦气可是相好的昨夜没伺候好”之类的荤话儿。
那一班闲汉便在一旁起哄笑闹。昆阳子瞪那妇人几眼。妇人越闹得起劲。他便只好狼狈地躲开几步,道:“好好。与你们说了便是。”
他瞥一眼那端正地跪坐在案前的杜生,又冷笑:“说什么洞庭君?”
“我昆阳子主持这三河口龙王庙,已有十五年了。我这庙,是这渭城附近的大庙。前些天渭城里的宝华会请人,也给我送了帖子。但那有事外出,这才耽误了——不然,我昆阳子也是琅琊洞天的座上客。”
听他说到此处,那些人虽不晓得“琅琊洞天”,但总是知道“洞天”的,便齐齐发出惊叹来。
妇人便缩了手,不敢再作势拉扯他了。
昆阳子又道:“我这大庙。供奉的乃是渭水龙王。那杜子咢说什么?说——那什么洞庭君的女儿得罪了龙子,才被变作鲤鱼——荒唐!我供奉渭水龙王这许多年,哪里听说过有龙子?又哪来一个什么洞庭君?听都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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