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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君宝久未沐浴,身上已然有酸臭之味,便除却衣服,泡在木桶之内,顿觉无比畅然。张君宝静下心来,忽听隔壁有人言语之声,起初尚不在意,未几那言语之声却愈发清晰入耳,不由得屏气静听。
先是一男子声音说道:“我自己的伤我自己最是清楚,这伤非是草药能医,又何必多费周折。”听声音略显沙哑,似是白玉沙。
另一个苍老声音说道:“少庄主岂可如此轻生?老庄主对少庄主寄予厚望,往后白玉山庄上下全要仰仗少庄主一人,生死大事岂可儿戏?”这声音张君宝亦识得,是白玉山庄的管家白福。
又听白玉沙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辈俗人,岂可逆天而行?”
白福道:“唉!少庄主如此听之任之,非我山庄之福啊。少庄主此次去少林寺,不知无相禅师可有甚么法子么?”
白玉沙道:“这寒毒乃是胎里出,根深蒂固,积重难返。此次虽是见到恩师,但是,师父他老人家也是爱莫能助。”
白福言语哽咽,说道:“少主命苦,自降生便是历经磨难。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是逃不过这多舛的命运。”
张君宝略一思索,便即明白,怪不得白玉沙竟然抵受不住潘无涯轻描淡写的一掌,原来是他久经寒毒之故。
时下人们崇佛,孩子生病便去拜佛祈祷。若是并非什么大病,只是体弱,但经算命的占卜之后,认为这孩子不好养活,或有什么“克父克母”等无稽之谈,便将孩子送到寺庙中寄养,当个“跳墙和尚”。以求为孩子消灾却病,祈祥解厄。白玉山庄家大业大,富可敌国,若要送子入庙寄养,自然是选最好的寺庙,最好的师父。故拜在达摩院首座无相禅师的门下也是顺理成章。
张君宝不期白玉沙竟有如此经历,当真是命运多舛。
又听白福说道:“少庄主这寒毒年深日久,已入肌理,寻常药物自是难能拔除。老奴想起若年之前,有一位神医窦先生曾言语说,这寒毒须是由内至外,由根至表方可拔除。老奴忖思,若是去求方丈传授一门至刚至阳的内功心法,此毒恐能根祛。”
白玉沙道:“话是如此,我师父无相禅师一身玄门内功,已至炉火纯青之境,却还于我这寒毒毫无办法。那玄门内功,若无三五十年勤修,难能有所建树,我这身子怕是等不到了。若是觉远师傅仍在,减轻一些寒毒发作之痛楚,我也就得偿所愿了。只可惜,觉远禅师宅心仁厚,竟溘然圆寂……”
张君宝忽听到他们言及师父觉远禅师,便不由得更是细心聆听。
白福道:“即是如此,想必是觉远禅师所修习的内功心法卓殊不同,与无相禅师的内功心法有别,竟然与少庄主这寒毒如辨证施治一般。少庄主可再去求方丈,得传觉远禅师的内功心法,这寒毒不就可解了么?”
白玉沙道:“缘法循道,厚德事成,当是我命蹇时乖。月余前我邂逅觉远师傅,却见他身披锁链,肩担铁桶,乃是领受失书之责。觉远师傅所修习的内功便是那失书之中所记载的秘法,称作《九阳真经》。觉远师傅见我寒毒愈甚,曾用内功助我祛毒,并传授于我几句口诀:气如车轮,周身俱要相随,有不相随处,身便散乱,其病于腰腿求之。先以心使身,从人不从己,后身能从心,由己仍是从人。由己则滞,从人则活。能从人,手上便有分寸,秤彼劲之大小,分厘不错。”白玉沙默默念了一段口诀,又道:“觉远师傅曾言语说,未知这口诀能否凑效,若然凑效,便再行传授以下口诀。我便依此口诀,运功行气,正如福伯所言,甚是辨证施治。岂知此次去少林寺,竟然与觉远禅师缘悭一面。”
张君宝与这口诀熟记于心,细听之下,便知无假。
又听管家白福说道:“少庄主,有句话老奴揣测已久,不知当不当讲。”
白玉沙道:“福伯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是看着沙儿长大的,有什么话尽管直言。”
管家白福道:“觉远禅师已然圆寂,但其尚有一个徒弟张君宝,想来那张君宝定得传觉远禅师的秘法。不如去求张少侠,让他告之余下秘诀,少庄主身上寒毒岂不可解?”
“不行,万万不可。”白玉沙说得斩钉截铁。
管家白福说道:“少庄主,这却是为何?天堂有路,生门难求,少庄主这寒毒既有祛除之法,何故要痛心舍却呢?”
白玉沙慢慢说道:“俗话说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人生在世岂止是为了苟且偷生。况且福伯只知这其一,却不知这其二。觉远师傅三年前不慎丢失这《九阳真经》的秘法,尚未引人在意,只不过领责担水而已。可几日前,昆仑三圣何足道前来挑衅少林寺,觉远师傅展露神功,无人不被折服。张师弟小小年纪,更是力挽狂澜。这《九阳真经》一夜之间名声大噪,江湖上多有蝇营狗苟之辈心怀觊觎。张师弟年纪尚轻,且无江湖经验,好多人便打上了张师弟的主意。武学一道,进无止境,饶是那潘无涯竟也起了贪婪之心。此时我若开口向张师弟求那祛病秘法,不是为天下人耻笑我白玉山庄觊觎人家的《九阳真经》了么?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哀,岂可赧颜苟活。”
“哈哈哈……”一阵笑声传来,这声音听来颇生疏。那声音又道:“沙儿好男儿气概,不愧我白俊卿的儿子,生亦何欢,死亦何哀,好!好!!”
张君宝一听,原来是白玉沙的父亲,白玉山庄的庄主白俊卿。
又听白玉沙说道:“孩儿见过爹爹,听福伯说爹爹最近闭关颇繁,那“紫阳大法”可有进阶?”
白俊卿道:“唉,我武功再好又能怎么样?传不得半分与你。”听其言语戚戚,不胜伤感。“爹爹这武功,越是往后,越难进展。这三年来,竟毫无进阶。近几日颇有参悟,是以每日闭关,加以勤修,希望这紫阳功能助你驱除寒毒。”
白福道:“是啊,老爷这几日在密室清修,每日仅有半个时辰出关,端的是辛苦。”
白玉沙道:“爹爹为了孩儿如此辛苦,叫孩儿如何回报?只是……孩儿说句不孝之言,孩儿能多活这几十年,已属侥幸,不敢再有更多企盼。昔日在少林寺,师父教导犹在耳边,山有高低,树有高下,命里如此,何须强求?”
白俊卿道:“如果有一天,等你也做了父亲,你就会明白爹爹的心情。如果能解你身上之寒毒,即便是将整个白玉山庄送将出去,也是值得。”
张君宝听到这里,不由得鼻子一酸,心想,原不曾想师父传授的这修身的法门还能驱除寒毒,即使如此,送与他又有何妨。只是那白玉沙性子刚烈,如若誓死不受,当想个别的法子。
又听见白俊卿为了祛除白玉沙的寒毒,煞费苦心,宁愿舍下全部家业,父爱如山,舐犊情深。而自己自幼无父无母,初感父爱如此,不由得心绪荡漾,仿佛看见寺院里的“跳墙”仪式:
少林寺的僧众们用完斋饭,列队两边。朦胧中仿佛父亲牵着自己的手,步上殿来,设供焚香。先给佛祖敬香,又给方丈,无色师叔,无相师叔一一叩拜。师父觉远即将原来所挂之“锁”上的三枚小铜币用剪刀折下,又让自己用父亲用新买来的扫帚、簸箕的打扫一下大殿。
张君宝将供桌前地下的高香包装纸和香灰一一打扫干净。然后,两旁僧人扭起一块红布,自己披上新做的僧袍,站在底下,面朝殿外。这时,师父觉远又走过来,说道:
自小多灾害,父母担惊骇。
自许入空门,全恁佛爷带。
前殿不打扫,后殿不礼拜。
脱下僧袍来,赶出山门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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