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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飞云起,玉树满城。
未时将尽,北周镇国公府的后门口,常青带着两个小厮,抖抖嗖嗖地在石阶之上徘徊。
“我说常大哥,午时过后我们便在这里转悠了,”一个小厮苦着脸,缩着手道:“所以我们到底在等什么呢?”
“两个时辰还没过,你便这么沉不住气?!”常青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小厮一眼,心道,你懂什么,一会来的说不准就是我镇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主母,千金难买“少夫人”高兴,区区两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
正这般想着,一阵马蹄声突然由远及近传入了他的耳中。常青凝目看去,就见一辆颇不起眼的马车正朝着大门的方向直奔而来。他的眼睛倏地一亮,吩咐门口的小厮好生待客,自己则飞快地转身朝府中跑去,迫不及待地去向自家少爷通传。
伴随着“吁”的一声吆喝,骏马扬蹄长嘶,停住了前行的步伐。随即,浅灰色的车帘被轻轻掀开,一个长身玉立、淡漠清冷的男子当先而出,缓步走下了马车。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披着白裘的少女,青丝绾正、柳眉笼雾,未施粉黛,愈显清丽出尘。
得了常青吩咐的小厮们匆匆迎了上去,点头哈腰地将二人请到屋檐下暂避风雪,并连连赔笑说自家少爷马上就会亲自来迎。
男人淡淡颔首,与身侧的少女并肩而立,目色幽幽沉沉,望向檐外缱绻的飞雪。
不一会的功夫,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两人身后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拉开,苏翊带着常青顿时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两人面前。甫一见面,苏翊便将两人拉进府,火急火燎地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道:“昨儿我告诉父亲此事后,他几乎一夜未眠。今日一见我下朝回府,便盯着我不时去后门看看,但凡我动作慢了一点,他便会劈头盖脸一顿指责,我左右无法,只好派常青在府外等着。你们是没看见,刚刚常青来报信的时候,父亲差点没把我一脚踹出大厅,我们现下要不动作快点,怕是一会又要被他说道。”
褚桓看着苏翊无奈焦虑的模样,不由好笑地弯了弯嘴角,要知道司空大人苏翊平日在朝堂之上,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只要不合心意的,无论对方身份为何,从来都是一顿不留情面的抨击,而眼下这般慌张无措,当真是前所未见。
“前面就到了。”苏翊指着回廊尽头雕梁画栋的楼阁,对两人说道了一句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赶去。
褚桓摇了摇头,刚要举步跟上,就被裴南秧一把拉住了袍袖。他修眉淡挑,转头看向身侧的少女,就见她面色发白,眉间惴惴地问道:“一会见了镇国公,我该说些什么?”
“自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褚桓清明迥彻的眸子中暖色尽染,语气沉稳温和:“他们都是你的家人,没有什么需要顾虑的。”
闻言,裴南秧静静凝视着褚桓的面庞,片刻之后她五指一松,放开了手中攥着的衣袖。褚桓眸色微澜,手腕翻动,一把将少女尚未放下的柔荑轻轻握在了掌中。裴南秧一愕,抬眸看向褚桓寡淡平和的笑意,不知为何,“近乡情怯”的惧意似在瞬间被安抚殆尽。她垂下眼眸,任由褚桓牵着自己,一步步走向素未谋面的家人,走向月缺星移间凋敝零落的往事。
几人沿着长廊一路前行,还没走到厅堂门口,就听见一个老迈苍劲的声音自厅内响起:“翊儿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叫他动作快点,偏偏要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这孩子从小时候起就这个蔫蔫唧唧的样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看了惹人心烦。”
“这里离后门有些距离,四弟过去之后可能还要与他们寒暄几句,”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声接过话头,缓缓说道:“爹,您别急,估计说话的功夫他们便会到了。”
“就是你们老是向着他,才把他搞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性子倔、脾气臭、不知变通,天天在朝堂里上蹿下跳,也没见他搞出个啥名堂。”
听见来自自家父亲的怒怼,苏翊满脸尴尬,朝褚桓和裴南秧挤出了一个欲哭无泪的假笑。一旁的常青则是无语问苍天,目光一直停在褚桓握着裴南秧的手上,内心在无声地咆哮:少爷,你是没看见戎陵侯在向你宣誓主权吗?你居然只顾着自己的面子?少夫人还要不要了?!
然而,苏翊完全没有接受到常青思路清奇的信号,他长长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冲进大厅,干巴巴地说道:“爹,三嫂,戎陵侯和苏姑娘到了。”
听到苏翊的话,本来气呼呼坐在大厅正中官帽椅上的老人顿时一跃而起,伸长脖子就要往门口冲去。
褚桓见状,唇边笑意略深。他轻轻松开裴南秧的手,跨进厅内,曲身长揖、毕恭毕敬地说道:“晚辈褚桓,见过镇国公。”
镇国公苏弘看见褚桓的模样,点了点头,客客气气地说道:“侯爷有礼了。”
随即,他满脸期待地望向藏在褚桓身后的一抹白色身影,见人迟迟不肯露脸后,不由朝褚桓挑了挑眉毛。
褚桓立刻会意,他转过身,朝着裴南秧温和一笑道:“苏姑娘,这位就是我与你提到过的镇国公——苏弘大人。”
裴南秧身子微微一僵,她低眉敛目,从褚桓身后缓缓走出,涩声说道:“民女见过镇国公。”
苏弘几乎是立刻定睛朝眼前的少女看去,只见她面若白玉,眉若轻烟,五官虽然算不上相似,但在她抬眼的那一瞬,剪水双瞳,顾盼流光,眸色神态像极了苏婉当年的模样——灵动韶秀、清丽无双。
裴南秧凝目望去,默默打量着眼前的老人。只见他满头白发,约摸已过耳顺之年,脸上蓄着短短的花白胡子,一对深陷的眼睛特别明亮,显得神采奕奕、矍铄非常。他穿着一身黑底暗纹的锦袍,身子精瘦,腰板笔直,虽已多年未上战场,但领军之风犹在,显得整个人器宇轩昂、威风堂堂。
他上下打量了裴南秧一番,最后目光直直看向裴南秧的眼眸,许久之后,渐渐红了眼眶。
他压抑下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目光慈和地走到裴南秧的面前,温声说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看着老人年迈慈祥的面容,裴南秧张了张嘴,想将平时说过无数次的谎话照搬一遍,却发现“苏南”这两个字就像卡在了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偏头看向褚桓,就见他眸光微漾,冲自己轻轻点了点头。
裴南秧回过头,眼中泛起泪意,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叫裴南秧。”
“什么?!你不是叫苏南吗?!”苏翊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道:“你们难道一直都在骗我?!”
“是,我们骗了你,”褚桓面色沉静,毫无波澜地说道:“但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苏翊顿时火冒三丈,冲上去就要与褚桓算账,却被身后清秀娴静的女子一把拉住,低声劝道:“四弟,你别冲动,先听侯爷和苏……裴姑娘把话说完。”
苏翊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后目光沉沉地落在了女子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上。沉吟须臾后,他收敛了自己的怒气,阴沉着脸,狠狠瞪着褚桓和裴南秧。
“我的母亲确是叫苏念远,应该就是你们口中说的苏婉,”裴南秧看向苏翊,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只不过,我的父亲……是宁国的镇西将军裴冀,所以先前才编了许多谎话,怕被别人发现了身世。”
“裴冀?!”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饶是苏弘听后,都不免睁大了眼睛,求证似地看向褚桓。在得到褚桓肯定的答复后,他长叹一声,拉过裴南秧的手,行至厅中的案几旁坐下,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缓缓说道:“孩子,你能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都说与我听听吗?”
裴南秧仰头看向老人的眼睛,伸手抹去了夺眶而出的眼泪,重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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