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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老人却听得清楚,不由的霍然一惊,以惊疑不定的眼神重新打量着萧策,颤声道:“你,你要我再替你打造一枚小印?”
“是。”
老人摇了摇头,仿佛听到了什么奇谈怪论,昏黄老眼闪过更多狐疑,“少将军,听说你如今封了郡王,论理也该知道——这印虽只刻了春柳主人四字,却实在代表了摄政长公主的无上威权。所谓天无二日,人无二主,你这么悄没声息来,要我为你铸第二枚,这、这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他一开始动作迟缓,如今却侃侃而谈,见识谈吐皆是让人惊讶。
萧策静静听他说了,也不反驳,只是声音更低更沉,“此事牵涉极广,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只问你一句,若是为天下社稷,你能否通融一二?”
老人看进他真诚、略带疲倦的寒星般目光,心中激荡渐渐平静下来,“即使我愿意铸,却是去哪里寻那些稀世材料?更何况,你也不是不知道。”
他深深的瞥了一眼萧策,目光也带上了复杂的惊叹,“印成时,需要铸匠的心头血为引——老头子我都这把年纪了,若是施加血祭,哪还有命在?”
萧策的面容在灯下看来,带着深深的阴影,忧悒的眉角逐渐升起了决然的冷峻,“用我的血即可!”
他的面庞沉浸在昏暗中,眯着眼,好似在回想些什么,“当初,也是我用自身之血替你铸成,如今,再来一次便罢!”
老人正欲回答,却听房梁上方有咯噔一声轻响!
第156章锦灰
萧策心中一动,不由停下脚步,锐利目光朝上看去。
昏暗的房梁楔木围成半个阁顶,在灰尘与烟垢遮盖之下黑黢黢一片。
老人面露尴尬,“我这房子太脏,惹得虫鼠常来光顾,少将军不要见怪才是。”
萧策微微颔首,袍袖拂动之下,已是将门推开。夜风吹得他衣袂飘然。
他转过头,模糊星光染得凤眉修目也带些寂寥的暗影。目光闪动之际,竟是复杂而隐忍的光芒——
“为天下社稷,此事就拜托老丈了——我会在此等候一月,若是需要找我,到霓裳坊来找我便是。”
随即不再迟疑,快步而去,轩昂身影很快消逝在夜幕之中。
……
疏真倚坐在椽木楔接的阴影处,静静听着底下两人的交谈。
她身影静默,宛如木石一般,惟有藏于袖中的一双素手,却是抑制不住颤抖,紧紧绞握着,指甲狠狠刺入肉中。
她凝视着底下面目熟悉的两人,虽然不愿听,不忍听,但彼此的对谈仍不断传入她的耳中——
她已经不在了……
听到这一句时,她几乎要大笑出声。
但她终究没有笑,她只是坐在房梁的最暗处,静静听着两人商议如何再铸一枚一模一样的小印。
灰尘在明暗之中飞扬肆意,底下灯烛的气流吹拂不定。她就那样坐着,浑身都僵直了,仍是直挺挺坐着,纹丝不动。
夜已经深沉,北风的声音隐约在街口呜咽,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三人,只是物是人非,造化弄人到如此田地,怎不让唏嘘?
她眯起眼,想起自己初得到这一方印章时的情景——
那是六年,还是五年前的事了……萧策于谰江大破狄军,成就不世威名,前任狄王沮丧失意之下,率残部退至北疆近界,正是驻扎在此地。
当时,这里还不是燮国的领地,自己秘密出宫,随行在萧策身边,两人微服一探此地时,却正邂逅了这位老匠师。
尤记得老人知悉两人真实身份时,惊得将烟抢掉落地上,花白的发须都在颤抖,却是连眉眼都笑开了——
“苍天有眼,这些狄人也有今日……可怜我那被马踏死的儿子媳妇……”
抹干了眼泪,他坚持要为自己铸一枚世间独一无二的印章——以乌金混合沉烟玉屑,再加巧匠心头之血,代表摄政天下的长公主小印。
乌金还好说,沉烟玉却是狄人王族瑰宝,却要去哪里找寻?但好似苍天也站在天朝这一边,狄王气急之下居然薨毙,兵士在乱军之中找到了一盒沉烟玉,于是才有了这方印章。
疏真眯着眼,回忆起过去传奇,只觉得心如刀割一般。她别过头去,不愿再看下面两人,一双手只是无意识的抚弄着胸前香榧扣,那样细密精致的纹路,在她指间来回流转,却再不能平静心情,只是越发引得心绪激越。
梁下的对谈声仍继续传来,萧策那一句“用我的血即可”铿锵坚决,击溃了她最后一丝冷静自制。心神迷荡之下,她只觉得喉头一甜,身子斜靠在梁木上,发出不重不轻的声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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