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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后宫之中,主子与奴才之间的关系也极是微妙,所谓忠心与否,其实与人品无关,而是与利益休戚相关。宫女太监,进宫就是要服侍主子的,但宫中的主子也分三六九等,若运气不好,碰上一个不省事的,不但不能得益,反倒要受主子连累。内廷规矩,一向是主子犯事,奴才并罚。
所以说,奴才千方百计保得主子,其实不是忠心,只是为了自己不受连累而已。但主子可以挑奴才,奴才却很难挑主子,所以也要求奴才眼明心细,知道在谁面前展才。这与嫔妃迎合圣上,其实没什么分别。
绯心与这几个人,其实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在宫中左右逢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们如此尽心为绯心筹谋的原因,大家都不言而喻,彼此信任的原因,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出卖主子的奴才,通常没有好下场。除非你的主子是个压根扶不起的,打从开始,就没打算跟她(他)共进退,这便是另一码子的事了。
“你往德妃那去一趟,前儿个本宫的事,需得跟她说一声。”当时德妃与她并席,她失常那阵德妃也受了波及,她们平阶,论理也该说一声。
“奴才省得。”小福子知道绯心一向说话就是如此,“说一声”的意思也就是带些礼去。他是这里的总管太监,让他亲自跑,才算礼到。若不是今儿皇上过来,估计贵妃也就自己摆驾过去了。
绯心这边正吩咐着,忽然听得宫中北苑那里传来一阵嘈杂,离得远,听不真切,不知又出了什么事了。她微皱了一下眉,绣彩会意,退出去瞧,一会的工夫,常安便跟着绣彩进来了:“娘娘,连主子又闹了一起,刚被奴才劝止住了。”
绯心微抚了一下眉,这连主子就是绣锦,入宫前姓连名嫣,皇上封她为充侍以后便一直住在掬慧宫北苑。绯心之所以**宫人,一是巴望着能有人在这里帮她分担一下那档子事,一个就是指望那人肚皮争气,怀个一男半女。宫人得宠,在锦泰很难有高位。宫中母以子贵,但同样子也以母贵,若母亲身份低微,即便是皇家子女,一样很是艰难。
先帝第二子,到死才封了一个郡侯,一直不为先帝所喜,就因其母身份低微。先帝曾斥其为都人子,听说二皇子听后,回府便要抹脖子。先帝对其婚配之事亦漠不关心,直至二十六岁才娶了一个六品阶行之女,而这种事,在锦泰前六朝之间并不少见。宣平帝生母为淑妃,死后追封皇后,身份已经很高贵,又是由嫡母皇后抚养,阮氏一族在锦泰更是首屈一指的大族,是贵上加贵。所以在锦泰后宫,通常身份低下的女人如果怀了龙裔,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其子过给一个身份高贵的妃嫔。
绯心入宫三年不能得孕,对此她已经绝望了。一个没有孩子的贵妃,其前程根本就是雾里看花。所以,若是她宫中的女人可以怀孕,产后将孩子交给她抚养,这是双方都有利而且乐见其成的。
但连嫣虽然被临幸,甚至皇上还封了充侍,但过后皇上根本就像把这事给忘记了一样,压根也不再提这个人。这已经过了数月,看来她也没那么好命能一次就中。绯心也渐对此人生弃,只好放着不再多管。
连充侍虽然为主,但底下的奴才根本不把她当回事。按例她也有四个宫女服侍,但她们曾经是一样的,而且连充侍不能上位,底下的奴才更不肯上心,一应用度都偷工减料,让她日子难挨。但她不是一个可忍得的人,三天两头找碴子闹一场,这点更让绯心觉得她不可栽培。
这会子她又闹起来,绯心明白,她是听闻皇上来了,想再搏一把。绯心静了半晌,觉得既是如此,便让她出来伺候,若是皇上能想起这个人,勾起前恩,也算是一桩好事,若是不成,也怪不得她了!
“绣彩,把连充侍带进来吧,一会让她给皇上奉茶。”绯心低语着。绣灵一听,忙低声说:“娘娘,这连充侍三天两头地讨没趣,娘娘该找个理把她贬出别宫才是。何必还给她这等机会?”
“当日本宫瞧她还很得圣心,许是皇上事忙一时忘记了。若是她能重获圣恩,也是本宫会**人,有何不好?”绯心摆摆手,并不以为意。
绯心饮了茶,换了衣衫,又歇了一会,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扶着绣灵起来,过小厅拾阶上寝殿床前。汪成海一直在阶边候着,见她来了,躬身行礼,悄声说:“还是娘娘去伺候吧?”绯心一向对汪成海很客气,颔一下首:“有劳公公了。”
“不敢。”汪成海笑笑。一般到了别宫,皇上一应事宜都赖他打理,只是到了这掬慧宫,皇上便事事让贵妃操持,开始他是觉得有些怪,但慢慢有点瞧明白了。只是这位贵妃呢,汪成海心里苦笑,这位也算是个人精了,偏是到了皇上面前,就傻了一半,再加上老跟吓着一样,就全傻了去了!
汪成海替她打了帘,她轻步过去。云曦还在睡,侧身向里,长发半散,一时间让绯心有些恍惚。她悄移过去,俯了身在他耳边轻唤:“皇上,该起了。”
她话还没说完,他忽然一下翻过来,手臂一伸,便捞住她的颈。他一对亮亮的眸子正对着她,霎时让她觉得这个动作太过暧昧,一时间飞红了脸,却带出一丝艳色来。
绯心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但只那一眼,她忽然觉得他早就醒了,完全没有惺忪之色。
“今日又熏何香?味道怎是这般?”他没放开她,亦没使力,气息便在她面前脖颈,让她更是不自在起来。
“只是普通檀香。”她不自在,言语也少了拘束,径自便应了。他一向对香的味道敏感,但这普通檀香他怎么可能闻不出?她当然不敢质疑,只是僵弓着:“皇,皇上,臣妾给皇上准备了清露茶,皇上饮……”
“只是檀香吗?”他眼中抖出一丝笑意来,忽然腰身一挺坐了起来,同时手臂带力,一下将她扯倒,半跌进他的怀里。
“茶呢?”他看着四周,却没放开她,手指不停地在她耳垂颈间厮磨,像逗弄一只小猫一样。他一张口要茶,帘外已经有人脆生生地应了。绯心觉得这个姿势实在不雅,她挣扎着想起,脸已经泛出血色:“皇,皇……”但不等她说完,连充侍已经捧着檀木包金的小盘,上托了一盏清露,满脸绯红,轻移着步垂着眼来了。她步上台阶,离了三四步跪倒:“奴婢给皇上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
她声音脆甜,云曦自然多看了她两眼,但他的手一直在绯心耳畔抚弄,将她的发都抚乱了一丛。过了一会,他松了手,绯心如获大赦,直起身,刚想开口让连充侍把茶端过来,云曦忽然拉了她的手:“不替朕把茶端来吗?”
绯心愣了一下,暗想亏得刚才自己说得慢,不然又忘记一层规矩。连充侍这么想见皇上,都知道不会奉茶至边。她竟忘记了!她略抚了一下头发,前行了两步,将茶自托上端起,走到云曦面前,轻轻啜了一口,试了温度和口感,这才奉给他:“皇上,可以用了。”
他看着她,却不接盏:“朕觉得半盏尽够了,贵妃替朕饮一半吧?”
她吓了一跳,让皇上喝剩的?那太大逆不道了,她一脸惶怕,但又不敢逆他,便有些僵地又勉强饮了两口。他不待她再递,便伸手自她唇边拿过来,将余茶饮尽,唇边抖出一丝戏笑:“如此正好。”
连充侍见皇帝与贵妃如此暧昧,压根把她给忘记了一般,眼里不由蓄了泪,大着胆子抬起头,低声唤着:“皇上!”
云曦这才想起还跪着一个,随手把茶杯往绯心手里一递:“你还在这干什么?没你的事了。”
绯心一见此景,已经明白十分,低声说着:“皇上让你下去,还跪在这里做什么?”
连充侍满脸哀怨,一直积郁因绯心这句话终是发作。她咬了咬牙,抬头低叫着:“皇上不记得奴婢了?奴婢是……”阶下一直候着的绣灵,小福子,以及汪成海,一听这个,哪容她把话说全。汪成海在帘外瞅见皇上拧眉头,忙着一下进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大胆奴才,皇上让你下去,还御前无仪,不知死活!”说着,几个人连拖带拽,捂着嘴便给拖下去了。
绯心怔了一阵,刚一回身,便见他已经立于身后,正垂着眼凝睇着她:“贵妃好宽待,如此奴才,也留于宫中?”
她看着他的神情,唇角戏谑不尽,霎时便明了他的意思了!或者打从他临幸连充侍开始,就准备这样做了。他一再告诉过她了,他可以选择女人,但不能让人安排。他根本不是不记得连充侍,他故意的。没有什么比先给希望,再让其绝望更残忍,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她乐正绯心。
她垂眼不再敢看他,低声吩咐着:“连充侍御前失仪,当罚抄祖训宫戒,扣三月月例,于北苑禁足三月。”是她将其一手提拔,现在又是她将其一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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