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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后门一开,果然有个狭长的小阳台,摆了两把沙发,沙发中间放着一个小茶几。
这与海阔天空的悠然居相比,简直叫蜗居。
师父站在窗前,指着外面,问我:“是不是很空旷?”
我心想——这叫空旷吗?只不过是对面的楼隔得远一点而已——我立即接腔:“登高望远,心旷神怡。”
“坐吧。我和你师母,常常坐在这儿,回忆人生往事。”
这句话让我没法接过话头。
回忆人生往事,只能平添辛酸。难道一生好胜要强的师父,已经向现实低头?坐在这儿也已满足?
前面那片稍稍空旷的视野,被他视为一种幸福?坐在这无人打扰的小阁层,两位老人聊聊过去,也是一种享受?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我现在有点信命。”
我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难道您以前不信?”
“我学了一点,不精,所以我不教你算命。我三十岁时,有位算命先生给我算过一次,说我晚年有一劫。
所以,你师母就吃素,天天敬菩萨,祈祷菩萨保佑我。我也尽量做些好事,但还是逃不过。”
我安慰道:“这不是您有一劫,而是大哥有一劫。”
“一样,一样。”
我本来想提上次那本《弘原大师》的新书,以及正拍摄的《道长下山》,对他的复出是一次帮助。
不料,师父接下来一句话,让我觉得如惊雷在头顶上炸开。
“山红,在青龙寺住寺,我是安慰你的,事实上,我在这儿什么都没干。
就是散散步,养养身体。大上海这种地方,早已进入了一个资本操作时代。
一个人想成名,除了极少数人,大多是资本操作出来的结果。如果我想在这儿立脚,就要与这里的同行斗争,不斗争出不了头。
而斗争呢,不知有多少方丈、住持、大师、高僧,每个人后面都有一股强大的势力。
最后,他感叹道:“山红,你师父老了啊,老了!”
是的,师父说得一点不错,在这样一个熙熙攘攘的大都市,没有人来静心听你说过去的辉煌。文明的面孔下,都是一颗冷漠的心。
不冷漠不行,每个人都是急匆匆地赶路,都在向他本阶层之上的圈子拼命地挤。谁会停下来听你诉说,搭你一手?
何况,你从一个小城市而来,即使曾经知名,也是小地方的知名人物,放在大上海,等于一个秀才进京,上个厕所都能碰上各省进京会考的举人。
和一个老人再谈什么奋斗,上进,等于放屁。事实上,连陈总到了上海,也没人请他吃饭,除了他的儿子。
他那几块钱,在这儿算什么呢?我原以为他会住什么总统套间,结果也只住个单间而已。
陈总跟我开过玩笑,说山红啊,千万别在上海乱花钱,我们不搞“贫帮富”。
陈总如此,师父有什么办法,他在这儿,就等于一条鱼抛在岸上,头尾都在动,就是挣扎不起。
所以,他曾经跟我说,他就只想住在悠然居。
是啊,他说得对,想得远。那里才是他的大本营啊,受人敬重,如鱼得水。
我说:“老了没别的,有个好身体比什么都强。”我还想说下去,发现一向口若悬河的万山红,这时,竟然找不到半句可以宽心师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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