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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阿哥也道:“我也不怕,一则我一向和十三弟脾气就不相投,来往很少,二则我是个粗人,皇阿玛不会怀疑我有非份之想的。我和十四弟两人照应着,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他们去的。”
我心下百般滋味翻腾,默了一瞬,似有很多话要说,堵在胸口,到嘴边却只有两个字:“多谢。”
两人一笑,一人拿起一个匣子,十阿哥道:“全是上等货,难怪皇阿玛老说她会搜罗好东西呢。看着平日不是个俗人,敛财倒是颇有一套。按理说该和九哥说得上话呀!可怎么彼此都厌烦对方呢?”
我忙道:“谁说我厌烦九阿哥来着?我可没那个胆。九阿哥讨厌我?”十四阿哥侧头一笑未语,十阿哥笑说:“没有就没有,全当我胡说。”说着,一前一后出门而去。
玉檀进来收拾好东西,把钥匙交还给我,服侍我吃药。待我吃完药,漱完口,她拿了李太医列的单子给我,我细细看了一遍,注意的事项倒没什么难办的,可这宽心,戒忧惧,却不容易。我若真能放下这些人和事,又何至于此?不禁长叹一声,苦笑着把单子叠好,塞于枕下。
玉檀端了冰糖梨水,我让她搁于小几上,我自己食用。她坐于一旁相陪,待我用完,她一面收拾碗勺,一面道:“王公公被李谙达责打了二十大板。”
我皱眉问:“所为何事?”
她道:“具体不是很清楚,好似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所以我估摸着和姐姐的事情有关。”
念头一转,明白过来,真是牵累了他。折腾半日,人极为疲乏,已经神思不属,遂吩咐玉檀先代我去看看王喜,自个躺下歇息。
缓了好几日,腿疼才渐缓,人虽然还病着,但勉强已可以行走。吩咐玉檀扶着去看王喜。进去时,王喜正俯趴在床上,看我们来,忙做势欲起,一面道:“姐姐正在病中,打发玉檀来就够了,怎么自己还过来呢?我可担不起。”
我忙道:“好生趴着吧,我们还讲究这虚礼吗?”他听闻,又躺了回去。
玉檀拿了凳子,扶我坐好后,掩门而去。我侧头咳嗽了几声,问道:“伤势好得如何?”
王喜道:“还好,就是痒得慌,可又不能挠,所以心燥。”
我点头道:“忍一忍,痒就是长新肉。”王喜笑应是。
我静了会问:“究竟怎么回事?”
王喜招了招手,示意我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此事不瞒姐姐,不过姐姐自个心里知道就好了,千万不可再告诉旁人。泄口风是我师傅准了的,可打也是我师傅吩咐的。”
我一下大为惊异,盯着王喜,王喜用力点点头,示意自己所说千真万确。我正想着前后因果,又咳嗽起来,王喜道:“姐姐回吧!自个也在病中,不要太劳神了。”
我点头道:“这次带累你了。”
他笑说:“这话讲得太生分了,姐姐对我平日的照顾可不少。”说完扬声叫道:“玉檀!”玉檀推门而进,依旧搀扶着我返回。
进门未多久,就有人来找玉檀说什么她以前记录的茶叶数不对,玉檀忙随了去。
我侧靠在榻上,细细琢磨着王喜的话,“泄口风是我师傅准了的”,那就是康熙准了的,可康熙为何如此?为何要让各位阿哥特意知道我为何被罚?还未想出眉目,闻得院门吱呀声,紧接着笃笃两下敲门声。
我道:“门没关。”说完,嗓子难受,又趴着咳嗽起来,来人帮我轻捶着背,我忙抬头,四阿哥正弯身立于榻旁,见我不咳了,直起身子,默默看着我,深黑眼瞳中一丝情绪也无。
我满心哀恸,终于来了!两人对视半晌,他转身走到桌旁推开窗户,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很久后,他缓缓道:“我不能去求皇阿玛娶你了。”
我紧闭双眼,捂着胸口,软软趴回枕上,十三阿哥被囚禁后,就猜到他也许会如此说,可真听到时,还是万箭钻心的疼痛,他道:“你恨也罢、怨也罢,都是我对不起你。以皇阿玛对你的疼爱,肯定会给你指一门好婚事的。”说完提步就走,临出门前脚步微顿,头未回地道:“多谢你为十三弟做的一切。”
我趴着未动,只闻脚步声渐去渐远,只余一屋孤寂清冷,眼泪一颗颗滴落枕上。
玉檀立在榻边,怯生生地叫:“姐姐。”我忙抹了眼泪抬头,想挤出一丝笑,可笑容未成,眼泪又滚了下来。
抹去又落,抹去又落,索性作罢,抱头哭起来。玉檀侧坐于一旁静静相陪。哭了好半晌,眼泪才渐渐止住,我一面咳嗽着,一面问:“玉檀,你说为什么被牺牲的总是女人?最奇怪的是我们还半丝怨怪也无。究竟值得不值得?”
玉檀静默了半晌后,幽幽道:“我七岁时阿玛就去了。本来家里虽不富裕,温饱却不愁,阿玛一病家里能典当的都典当换了药钱,却未见任何好转,额娘天天哭,弟妹又还小,很多事情都不甚明白。我好害怕阿玛会抛下我们,听人说割股疗亲,诚孝感动了菩萨,就可以医好亲人的病。我背着阿玛和额娘,偷偷从胳膊上割了肉和着药熬好,阿玛却依旧走了。”
我震惊地看着玉檀平静如水的脸,她微微一笑道:“人说久病无孝子,我却只知道长贫无亲戚,阿玛去后,额娘从早到黑地为人洗衣,我替人做针线活,可全家也只能吃个半饱。后来因为额娘经常哭泣,眼睛也不好了,她还想瞒着我,明明已经看不见了,却还装作能看见。我们不愿她伤心,都陪她演戏。”
我伸手握住玉檀的手,玉檀道:“我每日拼命做活,可仍旧没有钱替额娘看病。因为长期吃不饱,小弟又病倒。那年冬天出奇的寒冷,积雪未化新雪又下,地上的雪有三四寸厚,我穿着一双单鞋和额娘年轻时穿过的薄袄子,去各个亲戚家借钱。刻薄的甚至一开门见是我就立即关门,心稍微好一点的,我还未张口他们就向我诉说今年冬天怎么难熬。我在大雪里跑了一整天却一文钱也没借到。我又冻又饿又怕,当时天已经全黑了,可我不敢回家,额娘的病,弟弟的病,我好怕他们也会和阿玛一样离开我。我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因为神思恍惚,居然撞到了一辆马车上,当时赶车的人举鞭就要抽打我。”
虽然明知道玉檀如今好好地坐在我面前,我依旧手紧了紧,“后来呢?”
玉檀低头沉默了会,向我嫣然一笑道:“后来车里坐的公子阻止了他,说‘只是一个小丫头,冲撞就冲撞了吧!’又骂车夫自己不留神,一出事就急着找人顶罪。说完他就放下帘子让车夫驾马走,可我竟然冲上前去拦住马车,跪下求他给我些银子。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会有那么大胆子,也许是因为他说话是我从未听过的冷静好听,虽在骂人却没有半丝火气,也许只是觉得他是极有钱的人,随便施舍我一些,我就可以留住额娘和弟弟了。”
看到玉檀那个真正带着暖意的笑,我知道她肯定如愿了,可心里还是紧着问:“然后呢?”
玉檀笑看着我道:“车夫大骂道‘真是不知死活了,你知道你拦的是谁的车吗?’那位公子却在车中笑起来,挑起帘子看着跪在雪地里的我说‘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直接问我讨银子,你倒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给你银子?’”玉檀说完,低头而笑。
我摇了摇她的手问:“你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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