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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小寨里许的淯水之上,连绵舟筏如云盘亘,一眼看不到边际。如果从高空看下去,无数小船和木筏就像是巨大的蜂群,围绕着它们的敌人缓缓盘旋,随时将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在船队前方,有一处大部分泡在水里的房舍,大概以前曾是某位荆襄豪强的庄园。朱灵带着几名甲士、文吏站在房顶上,眺望着小寨的战事。
“一刻。”朱灵沉声道。
边上有扈从凑趣问道:“将军说的一刻,可是我军厮杀取胜的时间么?”
朱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是说,敌军居然坚持了一刻。”
“将军的意思是?”
“守这处小寨的,至多四百人,也没见到什么强弓连弩。他们的寨子也很破损,无可凭藉。这种情况下,他们面对我方五倍以上精锐甲士的强攻,足足坚持了一刻。我仔细看过了,彼辈自始至终全无动摇,也无投降的。”
他看看自家的部属,继续道:“看服色、旗号,这些人的确都是交州军的精锐,应当是贺松的部下。这厮竟然北上距离新野五十里处,可见交州军的兵力确已完全分散了。这一点,魏王真没有算错。”
几名文吏连忙道:“魏王真是料敌如神!”
朱灵微微颔首,不去理会文人的口舌套路。这些话自然是要说的,不说,就显得对魏王不够忠诚。不过,下属文吏说说就够了,朱灵自己到了这时候,实在没兴趣凑这个热闹。
在他这种老将、宿将眼中,料敌如神四个字放在魏王身上,未免有些荒唐。魏王这辈子行军作战,动辄轻佻冒进,自取其败。当年在兖州、在赤壁,都是如此。
这回荆襄战事,他老人家拿着自家数万兵力当作诱饵,希望以此引得敌军入彀,来个以水代兵。
结果水是真来了,可交州军仿佛早有预料,走得比兔子还快。这场大水倾泻,连敌军的一根旗杆都没淹到,却活生生吞没了曹军数以万计的将士,让他们全都成了浮沉于水中的枉死之鬼。
那场大水来时,朱灵正率直属部下千余人,驻在新野县北面的淯阳。
他记得军民百姓们狂奔逃亡的场景;记得数百数千人惊惶失措的叫嚷和暴躁的喝骂声、惊惶的哭喊声交织成厚重的大网,覆压在他的头顶,令人几乎要窒息。
他记得当洪水从北门涌入的时候,淯阳城里的街道上,无数人仓惶地从各个方向赶来,互相推挤着,想要往南门逃亡。人潮层层叠叠,在城南狭窄的街道上堆积成了黑压压的一片。
他记得黑色的水从北面汹涌而来,拥挤的人群就像是被投入激流的枯叶那样,打着旋儿,翻滚着被吞到水底;他记得被水流挟裹来的断裂的树木,如同狂奔的野兽横冲直撞。
朱灵的一名亲信扈从,便在逃离的过程中被水势冲来的原木挤撞到。巨大的压力瞬间就使他的腹腔爆裂,五脏都在水下喷了出来。他有一截肠子卷在了另一株树干上,于是被拖得越来越长,最终猛地崩断了。
这还只是淯水奔涌泛滥的结果。朱灵运气不错,逃了出来,往北面汇合了自家下属们。可是连续几天里,他都记得淯阳城里的死者,记得那股洪水翻腾中泛起的腐朽和血腥气味。
淯水到了下游,汇合了比水和湍水以后,水势只会更加汹涌,再与汉沔相会,水势暴增何止十倍?
那样的环境下,将士们会如何?那会是怎样一副死伤枕籍、惨绝人寰的情形?朱灵简直不敢想象。
朱灵是乡豪出身,部下多为子弟兵,故而一向是曹军诸将中比较爱兵的。前两年重新得到启用以后,他为了收揽人心,更专门下了工夫,与士卒们厮混。时间长了,不免产生几分真感情。
此前己方将士与荆州军、交州军鏖战,伤亡再惨重,都是为武人的本分。可这场大水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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