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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张伯凤缓缓开口了:“要我说,刚刚已经说的很好了,咱们从时势开始说,而时势是什么呢?就是大魏将亡,乱世已启,这个是实情。就是如此嘛,若是连这个都要欺人耳目,做一些言语上的敷衍,还做什么讨论?老夫年事已高,又有旧伤,几十年未离南坡,如今一朝出山做此会,便要求一个实事求是,言语痛快,否则何必下南坡?”
大宗师一开口便是效用非常,众人自然信服,更重要的是,曹林也只是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不
知道是被大宗师说服了,还是早已经准备心如死灰,就等离开了?
但为什么不直接拂袖呢?难道他心里早就接受了这个结果?又或者另有所图?
“曹中丞,既来之则安之。”张伯凤果然看向了曹林,稍作安慰,而在他人眼里,似乎更像是警告。“便是无心开口,且听一听也无妨,况且,阁下除了是当朝皇叔,终究也还是大宗师,有些议论还是值得继续来听的。”话至此处,张老夫子复又看向对面的张行。“张三郎……你说时势,说大魏必亡,说的很好,今日列坐这么多人,无人能做驳斥,老夫也深以为然。但是,你说曹魏是大贼、巨贼,是不是有些过于苛刻了?曹魏到底有并吞四海八九之伟业,并且构建加强了诸如南衙领三省六部、科举等许多新的制度,还整饬了天下水运、陆路通道,迁都到了东都,使天下人享受到了几百年未有的大安定,怎么能轻易便断之为贼呢?”嫟
“我以为如张夫子这般文武双修,经历数朝风云,列位当世大宗师之人,必有高论,孰料,怎么说出这种许多人都容易犯的鄙陋之言?”张行认真听完,端坐不动,即刻反驳。
“这是何言?”张伯凤丝毫不恼,认真来问。“老夫的言语哪里鄙陋?”
“张夫子最大的鄙陋,便是将曹魏这么大一个政权,而且是延续了数十年的几乎统一四海的政权,当成一个最简单东西来做评判。”张行扬声认真来答。“我说曹魏要亡,是因为两代君主都是天下大贼,难道便是否认曹魏的功绩了吗?这就好像一个人,他在道旁劫道,被人一刀入腹内,马上要死了,大家听说后都拍手成快,可这事与这个人平素对父母是否尽孝,脑子聪明不聪明,有多高多胖,是否俊俏,小时候引气筑基时是否刻苦,甚至左臂是否完整,右腿是否强健,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张伯凤明显怔住,若有所思。
而张行也继续说了下去:“我不知道诸位有没有类似的麻烦,我做黜龙帮首席,执掌地方庶务和全帮人事的时候,最麻烦的一件事情便是要逼迫自己不要因为一个人一时的疏漏、懦弱、错误、败绩、愚蠢,就把一个人给彻底否掉,也不要因为一个人一时的周全、勇敢、正确、胜利、聪敏,就把这个人倚仗为根基。但是呢,更不能因为一个人整体的、最终的表现,而无视掉他一时的出色与低劣。除了人以外,事情的得失,计划的优劣,也都如此……张夫子。”
“嗯?”张伯凤似乎有些出神。
“曹魏这件事情就是这样,它不是区区曹氏父子的私物,是天下自百族共存,一路行到此间的公器,是所有天下人的大魏。这其中,曹氏父子作为大魏元魁,却逆天而行,所以导致了大魏之亡,当然,可能还有关陇之索取无度、官吏继承大周腐败入骨、制度残缺混乱……但总归,其之亡,不能掩其之生,恰如其之兴,不能追其之朽。”张行几乎是脱口而出,却不知道有这些想法多久了。“我本来就是一个北地农人,当过排头兵,然后靖安台里做过一阵子公门罢了,一时激愤而来造的反,懂得委实不多。而若说我造反这三年有什么真切的感悟,便是渐渐醒悟到,将天下,将四海,将一个合并了天下八九的皇朝,将一个地域,一个阶层,一个组织、宗族视为一体,且无时间之过往将来,无人心之思索经历,乃是大大的谬误!张夫子以为如何?”嫟
寂静一时的红山坡上,张伯凤缓了一缓,看了看周围神色各异之人,然后将目光挪回到正前方的张行身上,言辞恳切:“老夫大概明白,为什么是黜龙帮将这个天下搅的天翻地覆了……仅此一得,你胜过许多人。”
这几乎相当于服软认输了。
“承蒙夸奖,不胜荣幸。”张行拱手以对。
“但是。”张伯凤忽然又言。“若以此来论,咱们回到那个贼的问题上,曹氏父子堪称为巨贼,所以曹魏必亡,那你们……”
“恩师,在下冒昧,有一句话不吐不快,想问一问张首席。”就在这时,外圈忽然有人起身行礼,打断了大宗师的言语。
“来人可报姓名。”张行见到对面的张伯凤回身点了下头,也随之开口询问。
此人就在他对面,张伯凤的身后。嫟
“太原王怀通。”那人拱手做答。
“久仰大名,怀通公请说。”张行还是没动,只是抬手示意,然后侧身来听,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宗师或者名门领袖而如何,显得过于摆谱了。
“张首席。”王怀通丝毫不以为意,只是认真问出了自己疑问。“你刚刚所言中说曹魏不是曹氏父子私物,乃是自百族共存以来天下之又一公器?”
“是。”
“但是,自古以来,就是自百族共存以来,凡近万载,天下皇朝、王国,哪个不是一家一姓一族之私物呢?”王怀通立在那里,双手平持维持拱手姿态在胸前,纹丝不动,认真来问。“便是再大一些,譬如大魏,最多扩展到关陇诸族,又谈何为天下公器?”
听到这话,张行尚未言语,对面张伯凤便已经笑了,当即便回头做解释:“王二郎想岔了,你跟张三郎说的这个公器私物,其实不是一回事,他说的是万物之存亡,你说的是谁人掌权,一个自外向内而看,一个自内向外而看……”
“学生知道。”王怀通依旧纹丝不动。“但学生就是想问问张首席,自内而外看,这皇朝国家,到底是私有还是公器?”嫟
“即便是自内向外看,以往是未必尽是私有,将来也可以是公器!”张行刚要开口,他本人身后,魏玄定忽然起身,使得张首席第二次被抢了话。“恩师,在下赵郡魏玄定。”
“我记得你。”王怀通失笑以对,却是放下了双手,隔着张行与张伯凤与对方捻须对视。“我跟恩师不同,素来只是一人一院,随教随走,那一年的学生里,只有两个人让我记忆深刻……一个是素来聪敏被我收为传业弟子的房玄乔,另一个便是整日愤世嫉俗的你了……玄乔,见过你师兄。”
王怀通更后面,一名不足三旬的年轻俊俏世族子弟站起身来,避开座位,微微一拱手,口称师兄,然后便老老实实低头坐回去了,似乎并不想参与其中,只想听一听热闹而已。
这时候,王怀通方才继续含笑来问:“魏玄定,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皇朝国家,以往未必是私有,将来也可以是公器。”出乎意料,站定了魏玄定此时反而没有了那种愤愤不平,只是想把自己学到的,做到的,不管是囫囵吞枣还是真切感受到的一些东西给妥当释放出来。“以古时论,百族兴盛,建国立制,固然有酋邦是为劫掠强占,但多还是为了兴修水利,备御天灾,抵抗魔物,防范野龙。后来黑帝荡群魔,赤帝修山野,此类公器之用渐少,却依然是皇朝国家的主要责务,也是自古徭役、赋税之根流。只不过,总有如曹固这般无知之辈,有曹彻这般无畏之人,自以为得了天下,肆意妄为,便违逆天道,收赋税为私囊,征民夫逞私欲……但也是正是因为如此,暴魏才会亡,而也因为如此,我辈才会汇集于此,坐而论道,想弄清楚过往得失,同样是因为如此,我们黜龙帮才会以暴魏为戒,才会喊出来要同天下之利,黜‘擅天下为利者’。”
话到这里,魏玄定语气愈发平淡,只是望着对方昂首来言:“恩师、王公,万事皆有承续,上一代私心过重,酿成祸乱,下一代必然要吸取教训,稍为公器,再下一代,若是因为天下为公过于板正,束缚了人心活气,自然又会分于私心私利,甚至有时候,一个人前为私心,后为公器……而依着学生来看,这些都是无妨的……关键是要认清楚局势,弄清楚天下大势之流向,不做违心之事,不做逆潮之人。而今日之势,便是暴魏私心过重,自取灭亡,我辈当领着天下当向公器那一面尽量走一走。”
说完,魏玄定便径直坐下。嫟
那边王怀通怔了一怔,过了好一会才张开口,准备要说些什么。
孰料,就是此时,就在正对面正中的张行忽然鼓掌。
别人倒也罢了,黜龙帮众人是开惯了会,鼓掌也鼓习惯了的,几乎是本能随之鼓掌,而其余许多人,或许觉得魏玄定说的有几分道理,或许觉得有些地方膈应,让他们不舒服,但也一时没想明白,此时闻得掌声,见到周围都在双手拍击做什么,仓促之下也几乎也是本能仿效起来。
便是胖乎乎的冲和道长也笑眯眯的鼓起了掌。
折腾了半天,红山半山腰上,终于响起了一次热烈的掌声,倒也是稍微表明了,这次集会到底算是一场胜利的大会,和谐的大会。于是到最后,眼看着掌声停不下来,张老夫子也象征性的鼓了下掌。
抛开坐在那里面色铁青的曹林、段威等人不提,王怀通尴尬立在第二圈那里,他便是从未见过此类场景,也多少能猜到得掌声是一种赞赏,而对魏玄定的赞赏,岂不是说他被自己学生驳倒了吗?这时候怎么办?难道要学自己讲学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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