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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庾府回到家中,沈哲子入都以来一直绷紧的心弦总算略有松懈。几经波折到了现在,总算可以说局面算是稳定下来。至于迎接丹阳张氏的会是什么命运,他并不关心。
这户人家或将沈家视为对手、敌人,但沈哲子却没有这种想法。倒不是他自视甚高觉得张家不配为其对手,又或宽宏大量能够尽释前嫌,而是没有必要。他虽然也有正常人该有的喜好,但大多时候都是对事而不对人。在没有立场对立或目标冲突的时候,实在不必要为自己树立许多无谓对手。
虽然同为吴中门户,但彼此立世家风与处事风格都不相同,若不是今次备选帝婿恰好遇到,丹阳张氏与沈家本就不会有太多交集。而且在沈哲子看来,这户人家未来也未必能再在朝堂占据多显重的位置对时局施加影响。
丹阳京畿之地,动荡本就不会少。张氏立家于此,要想长久维持家业,本就需要远胜于别家的处世智慧、敏察于时局,还要有不小的运气。但由选帝婿这一件事看来,最起码张家当下这一代人,并不具备此类禀赋。
对于大家族而言,既要掌握住乡土实资,又要能在时局中刷到存在感,这二者任何一项短缺,门第衰落都是可以预期的事实。
譬如时下的泰山羊氏,中朝时倍享盛誉,渡江后虽然势位略有衰落,但因与琅琊王氏、诸葛氏等高门联姻,尚能有所维持。可是两代人之后,到了刘宋时,已经彻底衰落下来,被当时人视为寒门卑流。
张家想要得幸帝宗,维持家声不坠,愿景是好的,手段却是拙劣。对于时局的认知简直迟钝到可怜,即便没有今次之祸,未来也很难再有作为。
不过这些都不是沈哲子需要考虑的事情,他现在只要安心等着台城风波过后迎娶公主了。
第二天一大早,庾条便登门来,先是告知庾亮已经返回台城,然后才又急不可耐问道:“哲子郎君,你所言解决隐爵隐俸之困境,不知可有了良策?近来我将账目再作梳理,凭眼下这态势,已经很难维持到年底了。”
庾条所言,终究还有所保留,时下这个情景,不要说维持到年底,两个月后都将无以为继。之所以要言的轻一些,是担心沈哲子了解到事态严重性而裹足不前。
沈哲子虽然对内情尚未祥知,但也不会被庾条这小手段蒙住。他既然已经决定接手这个烂摊子,便已经有了通盘的考虑,又怎么会因担心而退却。
听到庾条这么说,沈哲子便笑道:“还要麻烦庾君将相关账目略作整理,稍后我会让家人接手过来整理出一个细则。”
庾条闻言后便连忙点头道:“此事我早吩咐人去做,不只账目,还有相应的财货,都储在了晋陵,以供郎君调度周转。”
他倒没有什么揽权自专、掌握控制权的想法,如今此事于他而言已是难于把控,沈哲子肯插手进来解他困境,于他而言已是大喜。
“账目之外,我尚有一点思得。”
沈哲子又沉吟道:“今日之隐爵,所涉之人已是极多,难免会有疏漏偏颇。不妨两月为限,此期之内尚可引入资友,逾期之后则不再接纳。”
这是沈哲子考虑很久的一个问题,南来侨人虽多,但京口晋陵一线,有余资、能加入近来的人,其实也并没有多少。庾条所经营眼下这个规模,可以说是达到一个临界点,若再继续发展下去,或许只能裹入一些真正穷困者,这又与沈哲子的设想有些不符。
既然如此,不妨接着这个机会,将加入进来的路径彻底堵死,大刀阔斧的进行改变。之所以要定在两个月后,一方面是给人一个缓冲期,两个月时间足够他忙完迎娶公主之事,另一方面也是榨最后一波财以用作沈哲子后续的改革。
他虽然决定接手这个摊子,但也不会只是真金白银拿出财货来为人填坑。早先的利润早已经分给庾条那批先加入的资友,沈哲子虽然有信心将之再榨取出来,但也非一时之功。有这一批财货济缓,可以给他争取更大的周旋活动空间。
庾条听到这话后,眉头却是忍不住一皱,困惑道:“若是不再接受新的资友,分利之资又从何处来?如今所涉之众极多,财货往来巨万,绝非一家一户能够补足啊!”
他是担心沈哲子自恃其家豪富,不清楚事态的严重性。但沈哲子对此了解之深刻,较之庾条只多不少,又怎么会蠢到用自家财货去填这个无底洞。
“这倒不需要担心,我与庾君初见时你亦有言,所患者惟眼前而已,如今我等资财、良友俱足,哪还用担心财货无门而入。”
沈哲子倒是信心很足,他已经有一整套的计划,只是坐在这里空口去讲总有一些说服力不足。这个京口传销团伙,他是打算在维持人员构架的同时,将之彻底转型。最理想的状态,是将之打造成自家的一个加盟分销商团伙。但眼下他家产能还远远不够,此路任重道远。
“即便要货殖收利,仓促间也难补足这个缺口啊。况且货殖买卖,总有风险,一时有亏便有隐患,返利资用不足,祸患太大。”
庾条仍是有些迟疑,早先他自是沈哲子所说那种想法,认为有了人脉、资金,做什么事都会一帆风顺。
但随着事业发展起来之后,这方面的心思反而淡了一些,一则是这隐爵坐望生利,只要源源不断有人入伙,就源源不断的资财入门,实在太轻松,根本不需要再做别的营生。
另一方面则是精力委实抽不开,这么多人员资货的出入,庾条本身又没有这方面的才能禀赋,单单维持眼下便有分身乏术、疲于应对之感。毫不夸张的说,他眼下虽然也是富豪,但连奢靡享受花钱的时间都不多,又哪有精力去运作其他。
至于念念不忘的卖散大业,一方面是方便自己,另一方面困顿局势下,他也只能想到这一点生财之法。但仅凭此一项,又怎么能补足隐爵系统庞大的分利消耗?除非是都中人人服散,且还要他取得专卖权。
相对于庾条,沈哲子倒是乐观得多,时下官商勾结蔚然成风,有势位、有人脉,风险可以说已经降到最低,除非遇上真正波及范围极大的天灾人祸,否则绝不至于发生血本无归的事情。他眼下所困的是商品不足,生产力达不到。
“分利之事,确为重中之重,但此事也并非没有变通之法。如今钱帛杂乱,各家所求资货不同,置换亦是艰难,人力物力多有损耗。彼此资友信重,实在不必如此繁琐。吴中耕织渔猎皆丰盈,诸货齐备,由此集货北上。资友分利以券行之,欲求何货以市价相置。两下得利,岂非大妙?”
沈哲子笑吟吟说道,这是他改革的一个重点,用购物券来返利,同时往京口晋陵运输大批物资,供其兑换。相对于眼下混乱的货币状态,实在便利得多,而且相当于垄断了一个京口侨人大市场。单单这其中的利润,便难以估量。
而只要垄断了这个市场,早先那些获利者无论还愿不愿意一起玩,吞下多少去,都能一点一点的抠出来!凭眼下的资友规模,想要垄断京口市场,根本没有什么疑难。早先被王敦起兵赶跑的刁协,其家本是寒门,居于京口而以货殖为生,其后代田亩千顷、仆役千余,可想而知其中的利润之大。
为了让庾条体会“券”的含义,沈哲子又详细解释一番。
待到有所明悟后,庾条眸子已是大亮,拍着手大笑道:“如此善策,我怎么早先没有想到!哲子郎君高智,果然只有郎君能解我困!”
沈哲子笑笑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庾条的夸奖,此策虽然不错,但也不能想当然就认为所有人都能接受。所以,在沉吟片刻后,他便又说道:“两月之后,虽然不再接纳新的资友,但诸多资友各自的资股,却允其买卖。若仍愿同为资友,想求升级,可以直接商谈购买其他资友手中资股,只要财、股两讫,我们便承认其手中资股,为其升级。”
这一项措施,可以保持组织的活力,有升降、有出入,就相当于股份买卖。而且更重要的是,想要交易股权且获得承认,由此可以衍生出另一个极为重要的敛财之法,那就是印花税!
古今中外,诸多税种,如果说有一种税法取之于民而又不使民生怨,那么首推印花税。交易的双方上缴这一份税务,从而换取交易被认可保护,这是交易双方都乐见其成而不会有怨言的事情,而且根本没有逃税的空间。
至于这个印花税要定在多少比例的税率,眼下沈哲子却不好做出决定,还要看日后的交易情况。税率自然不可能太高,不会骤得暴富,胜在细水长流。
再听沈哲子讲起这一桩收费,庾条已经不知该如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心情了。原本在他看来一片混沌的局面,经过沈哲子这么一番指导,顿时便有了拨云见日、豁然开朗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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