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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平城京,夜晚已经相当凉了。皇城外的夯土路面上空无一人,只隐约可听闻打更人呼喝的悠长曲调。
横平竖直的道路,将平城京切成了诸多四四方方的里坊,这样的城池规划,学习的是大海以西的唐国那浩大繁华的京城长安。虽然平城京的规模远远不能与长安相比,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作为弱小的海上岛国,中央朝廷的财力很有限,东瀛也不是一个有着那样广袤平原地带的国度。
唐国,这个位处西方的强大帝国,是整个东瀛上上下下都极其向往的所在。青年男子们以成为遣唐使作为最高志向,贵家女子以能使用唐国而来的首饰脂粉为风潮,能拥有一件苏绣织锦布料制作的吴服,穿上大街将会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
正中央的朱雀大街将平城京分为左京右京,九条九坊,怎么走都不会迷路。天皇对新的都城很满意,搬来不过三个月,平城京已然有大批量的平民迁来,逐渐繁华起来。
那一年是和铜三年,大唐的景云元年,那一年,千鹤十一岁。
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自有记忆以来,她就一直以藤原家庶女的身份生活在藤原氏的府邸之中,并且被禁足在小院里,十一岁之前一次都没有出去过。所有人都说她是藤原家的三郎主宇合公的妾室——高桥阿弥娘的女儿,但是阿弥娘在她三四岁的时候就告诉她,她不是她的女儿,她们没有血缘关系。
那她是谁的女儿?她不止一次地追问阿弥娘,可是阿弥娘却不告诉她了。她只是说,你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很了不得的人。如此蒙混过去,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再问了。
元明天皇从藤原京迁都平城京,是东瀛许多年来很少遇到的大事。这段时日来,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着搬家的事宜,阿弥娘也不例外。为了给阿弥娘减轻负担,自小就很懂事的千鹤,自己打了个小包袱,将她那少得可怜的行李全部收拾妥当。
从藤原京出发的前一夜,亚父一条亚郎来了,叮嘱了阿弥娘和千鹤一些出发前的注意事项。特别叮嘱千鹤,只允许跟着阿弥娘躲在步辇里,不允许出来。千鹤睁着一双无辜又漂亮的大眼睛,委屈地噘着嘴,看着亚父。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
“那……尿尿怎么办?”
一条亚郎哑口无言,看着孩子那双漂亮极了的眼睛,小鹿一般又黑又圆,水汪汪的,可爱极了。最后他伸手摸了摸千鹤的脑袋,笑了笑,温和道:
“这个,亚父不知道呢,你问阿弥娘吧。”
千鹤又抬头去看阿弥娘,阿弥娘只是无奈地揪了一下她的鼻尖。
那是千鹤第一次出远门,队伍行进的速度很慢,他们走了将近十天,才穿过大和平原一路向北,最终抵达了新都城。沿途虽然都是一些贫瘠落后的村落,远远没有藤原府邸来得华美。可小千鹤却开心极了,每日扒在步辇的窗口,打开一条小缝偷偷往外看。缝隙外的山川大地,风景人文,偶尔驻足路边观看行进队伍的农夫,口中带着浓重口音彼此悄声议论的话语,都让她觉得十分神奇。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极东之国扶桑,是她出生长大的国度。
每每看到她没见过的东西,她都会问阿弥娘,那是什么?阿弥娘总是耐心地回答她,温柔地抚摸她的后脑勺。抵达平城京后的第一天晚上,阿弥娘哄她睡觉时,对她说:
“小千,你要和你的亚父好好学本领,等学好了本领,你就能离开这个束缚人的地方。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活在这世上,有心爱的人相伴,有三五好友作陪,或许还能有自己的孩子……”
说到最后,阿弥娘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千鹤知道,阿弥娘的儿子清成公子,幼年时夭折了,没能度过他短暂人生的第十个年头。或许正因为她膝下无子,自己才会被寄养在她这里,成为了她的养女。
“母亲……那您呢?”小千鹤迷迷糊糊地问。
“我啊,我会留在这里的,这里……有我爱的人。”阿弥娘笑着说。
“是……宇合大公吗?”
“呵呵呵,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又是长大了才能知道的事,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我都十一岁了。千鹤带着不甘心的心情,进入了梦乡。
时间过得飞快,一条亚郎除却护卫藤原宇合的任务之外,都会抽时间来指导千鹤的功课。千鹤要学习如何书写汉字,熟读汉诗汉赋、诸子典籍;要跟随亚父练习刀法剑术,弓箭搏击,习武强身;还要跟随阿弥娘学习礼仪举止的规范,不可行止粗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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