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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懋所言的真的会发生,而且决计不是儿戏,当大明皇帝真的播迁到了南衙,那么面对朱祁钰的将会是比死还要难以接受的局面,藩镇军头遍布大江南北,皇帝的诏令就跟擦屁股纸一样,一文不值。
即便是心中有恭顺之心的宁阳侯陈懋,率领着大明四万京军的他,许多事情,也都由不得他了,赵匡胤的黄袍到底是他自己要披,还是手下将领给赵匡胤披上的?
陈懋素知皇帝陛下的秉性,他没有说空话,套话,而是实话实说,当然这是建立在了大明皇帝在北衙大获全胜,大明的体制仍在,大明并未播迁,陈懋才能这样坦而言之,不必遮掩,因为不会发生。
朱祁钰拿出了于谦的奏疏,陈懋的年纪大了,已经看不清楚了,朱祁钰将于谦的担心从里到外,说非常清楚。
陈懋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他担心的事儿,其实就是于谦奏疏里的那些担心,陈懋很担心皇帝陛下忌惮于谦,这要是君臣失和,大明的日后,在他走后,又会是何等的局面?
陈懋万万没料到,于谦上奏让陛下小心女干臣权柄滔天,僭越神器,而这个女干臣,正是上奏的于谦本人,浚国公这才发觉自己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陛下能把这本奏疏拿出来给他看,于谦能上这份奏疏,这对君臣的眼里,大明的利益至高无上,甚至高于了皇帝本人。
陈懋看完了奏疏后,一直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之中,一直到大驾玉辂停到了讲武堂门前,陈懋才斩钉截铁的说道:「于少保这些担心,在臣看来,颇有些当局者迷,大明的仗还多的是,东北、西北、西南、万里海疆,要动兵的地方,数不胜数,除非把大明吃进肚子里利益,再吐出去,陛下不肯,于少保也不肯,现在谈兴文匽武,为时过早。」
「陛下在,于少保在,这风力,就是吹得再大,这兴文匽武,不可能成。」
「永乐十九年之后掀起的兴文匽武的风力,一方面是文皇帝神勇,入草原,草原诸部千里逃遁,大费周章却无战果,在不懂的人眼里,这是空耗国帑,可是在臣看来,这本身就是战功。」
「另一方面,就是穷了,陛下这方面,想必比臣更清楚,当初咱大明朝廷的贫穷。」夏原吉真的反对北伐吗?作为文皇帝的左膀右臂,作为户部尚书,大明国帑账上到底有多少钱粮,夏原吉清楚,撑不住就是撑不住,战报可以撒谎,战线不会,后勤补给更不会。
相比较让文皇帝去草原上打一场准备不足的仗,还不如反对北伐,保全自己,也保住文皇帝的功业、圣名,这并不是一个困难的选择。
陈懋其实很想说,穷,大抵是当年兴文匽武风力能成的根本原因,比如这次论功过,户部内外,全都跟贺章站到一块去,贺章就是想放水,那刘吉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取胜。
萧镃第一议,就是奔着户部去的,这便是要害。
可惜现在户部跟皇帝陛下穿一条裤子,这属于路径依赖。
只要陛下投资的地方,户部跟着投,都能赚的盆满钵满,从铸钱造币到官厂、倭银、市舶司、资财论等等,户部能有今日扬眉吐气,站在朝堂上底气十足的说话,那都是跟着陛下走到了今日,六部哪部明公都要受沈翼沈不漏一毛不拔的气。
大明九十载,户部什么时候这么硬气过,敢让六部明公天天受气?
这时日一长,天天跟在皇帝后面捡钱的户部,让户部反对陛下,那倒不是不可以,皇帝可是户部的衣食父母,至交亲朋,你不拿出真金白银来,户部怎么可能反对?而且得加钱。
「还是浚国公看得清楚。」朱祁钰觉得陈懋的话有道理,都是穷给闹的,这天下只有一种病,便是穷,人如此,朝廷亦是如此。
朱祁钰先下了车驾,转身下
意识的扶住了要下车的陈懋,兴安在旁大惊失色,陈懋被抓住了胳膊,也是愣在了原地。
「小心些。」朱祁钰还以为陈懋看不清楚垫脚凳,扶着陈懋下了车驾。
陈懋站在地上,用力的跺了跺脚,有些迷茫,这种迷茫,胡濙也有过,上次陛下把御书房从二楼搬到一楼的时候,胡濙也迷茫了很久。
有些不经意的细节,最是让人感慨良多,陈懋老了,人老了就有些多愁善感,人老了,就容易记起旧事,稽戾王当年,但凡是在杨士奇等一众文臣对着英国公张辅穷追猛打的时候,稽戾王哪怕是吱一声,哪怕是说一句何止如此,大明国朝,也不至于败坏如斯。
朱祁钰走进了御书房,看着陈懋老态龙钟的模样,大抵知道陈懋的大限真的要到了,作为一个常年征战奔波的武将,到了这把年纪还不糊涂,属实不易。
陈懋继续着车驾上的话题说道:「陛下,当年事,臣也曾亲历,这将士们别说过年银了,就是俸禄都是七成折钞,还领不全,这就又说到了将领私役军户之事,不干点其他的事儿,肚子都填不饱,更别说家人了。」
「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还胜多败少,臣从军伍如今已经五十八年,到点发饷,而且是提前一月,臣也就景泰朝见过。」
不是稽戾王在土木堡搞出的打败仗,陈懋就敢说大明军在饿着肚子的时候,百战不殆,百战百胜这种话,可是土木堡天变在前,便只能说胜多败少了。
陈懋说了一个很客观的问题,或者说,大明军队到底是谁的军队这个问题。保家卫国是军士天职,可给军士们发足饷的是陛下。
军队既不是武清侯石亨的军队,更不是文安侯于谦的军队,而是大明的军队,更是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军队。
「然也。」朱祁钰再次点头,陈懋不在朝中,一些事,反而看得非常清楚。
「浚国公,朕有一事,这么多年了,一直想问,却没问出口。」朱祁钰待陈懋坐定,终于有些不甘心、意难平的说道,这话其实不该问,可是朱祁钰还是好奇。
陈懋有些不明所以的说道:「陛下但问无妨,臣知无不言。」
「浚国公对朕当年太庙弑兄,如何看待?」朱祁钰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陈懋当初远在东南,对这件事并未做出过任何的表态,朱祁钰这些年也一直没问过,眼看着陈懋大限将至,再不问,这问题怕是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朱祁钰很想知道,自己太庙弑兄,在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陈懋在五军都督府常年为中军都督,还在武清侯右都督之上。
大皇帝不是一直标榜,对忠心二字不看重,只要为大明效力,便可用?朱祁钰当然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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