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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繁华的长安,城郊别业自有另一番景象。
傍晚,没有恼人的暮鼓声。妇人们从溪边浣衣归来,说说笑笑,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送客归来,裴宽负手立在一株柳树下,喃喃自语道:“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阿翁。”
裴六娘哭哭啼啼地赶过来。
“孙女不要嫁杜五郎……卢家给自家女儿挑个才貌双全、玉树临风、器宇不凡的,反给孙女挑个呆头呆脑的……”
裴宽回过头,叱道:“不愿嫁?你区区一介河东裴氏之嫡女,也只配嫁京兆杜氏一旁支,明白吗?”
裴六娘还在哭诉,闻言一下愣住,不知所云,随侍在一旁的裴谞过去,哄走了她。
“八叔,你也见了,他们两人差别多大啊,帮帮侄女嘛。”
“你且莫闹。”裴谞道:“八叔明白你的心意。”
裴谞,字士明,乃裴宽第八子,今年二十八岁,明经及第,官任京兆府仓曹参军。
哄走了裴六娘,他返身道:“阿爷,入朝不比在边关,牢骚话还是少些为宜。”
“老夫偏要说,你看杜、卢联姻,两家人相处得好吗?那对姑嫂吵了整日了,还嫌不够闹腾!不打压河东世族如何显得关陇新贵?”
裴谞道:“小女儿心思,看上了薛白的风采相貌,如此而已。”
“可见老夫的孙女有眼光,河东世族就该嫁河东世族。”
“阿爷想得多了。”
“老夫看是你想得少了!”
裴宽原本只是借机过过嘴瘾,痛骂哥奴、抱怨圣人,结果骂完反而更加忧愁,长叹道:“哥奴近日做了一个梦……”
父子二人说了许久,裴宽转述了薛白的话,末了,问道:“你如何看?”
“薛白竟有如此城府?”裴谞皱眉思量,道:“他通风报信,言哥奴欲害阿爷,提了条件,实则并未提如何帮阿爷。”
“助杨銛行榷盐法,借机取代李林甫,当否?”
“难。”
裴谞当即便摇了头,他是实务官,对此颇有见地,沉吟着缓缓说了起来。
“一则,自大唐开国,为与民生息,不禁私盐,不收盐税,因此盐价低廉平稳,一旦开征,盐价必涨,此为乱政;”
“二则,除了江淮的私盐,天下盐场其实是掌握在朝廷与世族手里。以河东一大盐场解池为例,当年太平公主被放逐到蒲州封地,正是与太叔公控制解池盐场,逼得圣人服软,重回长安掌权。圣人赐死太平公主之后,让地方官兼管解池盐场。”
“表面上大盐场控制在朝廷手中,每采盐三石、税一石,用于供应军需、抑平盐价。但地方官只在盐场征税,不问其它。盐场依旧是民制、民运、民销,实则是控制在我们河东世族们手中;”
“三则,朝廷原本盐政简单,若要开征盐税,必要设置繁冗政令,加派官员,极难。因此,薛白提出‘榷盐’,即‘民采、官收、商运、商销’,简单而言,像是由朝廷来经营。但若吏治不清,依旧会使官吏中饱私囊,盐商加价出售,民生艰难。”
“总而言之,父亲若支持榷盐,背乱政之名,损河东之利,助朝廷盘剥百姓,抱薪救火,无益于当世……”
~~
次日是清明,杨銛宅。
“说得很有道理。”
薛白放下手中的李林甫反对榷盐的奏书,点头不已,赞叹道:“哥奴批评起别人的税法,真是针针见血,面面俱到。”
“唉。”杨銛叹道:“我辩不过他,自哥奴上奏以来,圣人已思虑良久,始终没有批允我的榷盐之法。”
“那是因圣人爱民如子,担忧盐价飞涨,民生沸腾。”
杨銛斜睨了薛白一眼,道:“此处没旁人。我是问你,我该如何再劝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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