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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顿没有理会刘樾的打岔。
他大概知道,商队的首领姜维,原本只是汉阳郡中普通的一个年轻士子,父亲是郡中一个功曹。这年轻人机缘巧合立了功,得到了汉家皇帝的认可,据说前途无量。这一来,其他的凉州年轻人对他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还带着隐约几分不服。
便如这个叫刘樾的书佐,明明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却总忍不住看看姜维有什么疏漏。将这种小小的纠结藏在内心深处,他张嘴开言,又必唤“伯约”,唯恐旁人误解他们的亲切交情。
倒也有趣。
苻顿年轻时在西海放牧,他也是一样的,和同龄人们既友好,又竞争。只不过胡族的年轻人性子憨实些。与人友善就喝酒吃肉,翻脸就拔刀子互砍,没那么复杂的人情。
不过,苻顿的部族早就已经死绝了。他身在军中颠沛流离数十载,直到去年才安定下来,回想自己所经历的人生,发现那些胡族中的大酋、渠帅,其实也都挺奸滑的,大概真正憨实的,就只有底层的牧奴吧。
哼哼,刘樾这小娃娃不知道,可不止是姜维见过皇帝。长安易手的时候,我苻顿也见过皇帝,还和皇帝说过话呢。
皇帝特地问过苻顿,有没有兴趣到武都或者陇西哪里,做个郡尉。今后开辟河西,正是用人之际。
但苻顿说,自己年纪大了,也没有族人在。还是待在汉人的地界,干自己养马的老本行,先休息休息,过几年舒坦日子。
去年末,皇帝在北地郡的富平一带设立了两个规模巨大牧场,分别沿用前汉时的旧名,曰河奇苑、号非苑。苻顿便担任了北地郡牧师苑令。他的那些旧部,当时留守长安的一批老卒们,许多都被任命为郎,出任苑监职务。至不济也能当个牧人,有座房子住,有块地可以种。
两个牧师苑合计牧人八百余名、养马八千余匹,还自行耕种土地,豢养数量相当的牛、羊等。苻顿特意安排人手养了几十头橐驼,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迟早能用上。
果然,这才过了一年,上头的调令就来了,不仅调走了橐驼,还调走了苻顿本人。
苻顿不得不从北地郡赶到汉阳,刚到了汉阳,就被一个叫车骑将军的大胡子抓住,咕咚咕咚地灌了一肚子酒。
苻顿当场就被灌醉了,第二天醒过来,别人告诉他,他已经答应了启程踏上又一次长途跋涉。
这个车骑将军,看起来憨厚,其实也是个奸滑的骗子。
好在长安城里的黄权将军,挺讲道理,早就给出了很优厚的条件,否则苻顿就算再喝几顿酒,也不可能答应走这一趟。
想到这里,苻顿忍不住转头,往道路右侧的渭水河道上眺望。
天空湛蓝晴朗,左边山坡上弯着腰,开始整地和播种的农夫都能看得清楚。右边河道上的船只,看得就更清楚了。苻顿眨了眨眼,注意到一处船头有个女子的身影。她正在朝这边眺望,还有两个少年拘谨地坐在她身边。
那是苻顿新娶不久的妻子。
她是前年汉军攻取关中时,从冯翊一带逃亡到长安的流民,大概三十多岁了,背有点驼,带着两个孩子。苻顿问她,是哪里人,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不肯说,却每天都逼着孩子读书识字,没有笔墨,就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
这是个汉家的女儿,会读会写汉家的文字。也不知怎地,苻顿就对她充满了怜悯,所以时不时地带着一些粮食上门看望,让她为自己缝补衣裳,一来二去地,两人成了婚。
苻顿去北地郡的时候,带着她;这回苻顿打算去凉州、西域,她带着两个孩子来送行。
苻顿对她说,黄权将军答应了,两个孩子以后能上长安的官学,都可以当汉人的官。你有那精神来送我,还不如抓紧时间让孩子多识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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