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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初三跪在地上不闪不躲地挨打。他从小异于常人的懂事,何阿爸又讲求教育之道,这辈子也就揍过他两次而已,上一次还是他断了腿却瞒着阿爸的那次。然而上一次何阿爸抽一杖何初三嚎一声、惨兮兮地撒娇求饶,这一次却任凭何阿爸怎么往死里抽打,他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何阿爸一见他这死不悔改的模样,气更不打一处来!老人家关键时刻一点也不掉链子,脑血栓和心脏病一点没犯,一脚将何初三蹬倒在地,精气十足地将何初三抽了个半死。欣欣和吴妈屡次前来阻拦,都被他大骂大吼地推了开去。
眼见着何初三在棍棒下开始蜷缩起身子呛咳,不知道是痛狠了还是因为感冒、喉咙发炎而喘不过气来,欣欣实在看不下去,哭着扑到何初三身上,“你打吧!你要打死阿哥先打死我吧!”
“你让开!”何阿爸对着女儿下不去手。
“阿哥救过我!我把这条命赔给他都可以!”欣欣哭着道,“阿哥说六一哥也救过他,六一哥那么好,他喜欢六一哥有什么不对!你凭什么打他!他跟六一哥在一起,又没伤害过谁!就因为他喜欢六一哥,他就不是你儿子了吗!”
何阿爸被她说得一句也回不上来,眼见何初三惨兮兮地躺在地上,他也打不下去了。他气哼哼地扔开扫帚,转身拉开房门大步而去。吴妈担忧地看了看何初三,叮嘱欣欣留下来照看他,自己也赶紧追着何阿爸去了——怕他心脏病犯,想等他气消一些了再劝劝他。
何初三趴在地上,一阵地天旋地转,胃部抽搐,哇哇地将晚饭全吐了出来。
恍恍惚惚间,他被欣欣扶了起来,走向卧室。然而还未沾床,他就脚下一软跌了下去。
“阿哥!”欣欣吓了一跳。
“我没事,”何初三阖着眼睛轻声说,“阿爸没打要紧的地方,别送我去医院。我很久没睡了,让我睡会儿。”
他头脑昏沉,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病了。向来体魄健康、精气十足的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生病是什么时候,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身与心都疲惫到摇摇欲坠。在旁人的眼里他是青年俊杰,是业界精英,是江湖人称的“捞财童子”,年轻多金,聪慧机敏,自信沉稳。然而他并不完美无瑕,并不无坚不摧,并不能轻轻松松地就将一切玩弄于鼓掌之间。人前的每一分风光,人后他都付出了无数分的努力。他生于长于蛟龙城寨,生活的无奈与困窘萦绕着他的童年,他见惯了悲苦离分,见惯了坎坷无奈——人活一世,多少人逃得出苦病灾祸、命途多舛?多少人能够事事如意、势在必得?电影里所向披靡、无所不能的主角,现实中谁又能轻易做到?他孑然一身、年轻势薄,想要力挽狂澜、反转乾坤,需要历经多少艰难险阻,付出多少心血拼搏,他心里一清二楚,所以一步一步如履薄冰,不敢轻视,不敢自傲,不敢松懈。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方面暗中调查,辗转布置,奋发工作,为未来的一番大行动而铺陈网络、积攒资本;另一方面还要继续对夏六一的欲擒故纵,吊着对方主动上门求和。日复一日的劳心劳力,精神上的高度紧绷,对夏六一的紧张和牵挂,奔波劳累,压抑失眠,已经将他渐渐掏空……阿爸对他的愤怒与失望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棵稻草。
他感到懊悔——悲愤和失落令他连丢失的戒指都忘了捡拾;他感到歉疚——他从来没有想过像这样去刺激和伤害阿爸,就算有一日向阿爸坦白,也会经过充分的准备铺垫,不会是这样被动和仓促;他感到焦虑——夏六一迟迟没有向他求和,他有些摸不准他在夏六一心中究竟重量几何,他怕夏六一一意孤行,在他来不及动手之前就已经踏上不归之路。然而他已经没有心神去思考现在应该怎么办,他不会停下来,他不会放弃,但他很疲惫,很想歇一歇,哪怕只歇这么一晚。
他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被欣欣竭力拖上了床,然后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脸,扶他起来漱了漱口,又将他的外衣外裤脱了,给他背上肩上被打得红肿淤伤的地方涂了些跌打酒,又盖上被子。他耗尽了全部精神,终于撑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欣欣关上卧室灯,退了出去。她一边在客厅打扫那一室狼藉,一边唉声叹气,内心很替阿哥鸣不平——阿爸凭什么打他?这么好的儿子!喜欢男人也没碍着谁啊!
她一边低声碎碎念地抱怨阿爸,一边打扫整理好房间,一看墙上钟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却迟迟不见她那位大佬阿嫂归家。于是索性翻出何初三的大哥大,想打个电话通知阿嫂快回来。在通话记录那栏翻了一阵,发现何初三这几日都只是跟一些看似同事和客户的人通话而已。她又转到电话簿,翻了半天没看见夏六一的大名,倒是有一个被命名为“Kitten”的人在很多天前跟何初三发过讯息,翻开讯息内容一看,是阿嫂无疑。
Kitten指的是小猫咪。
“噗……”
欣欣猝不及防地被秀了一脸恩爱,想到她那位英俊潇洒的阿嫂在他阿哥心目中是一只小猫咪,忍不住一边憋笑一边抖了抖鸡皮疙瘩。
她刚想拨通这个号码,突然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对劲——家里茶几上都是灰尘,阿哥说他睡公司好几天了,阿哥十分憔悴,钻戒被扔在了橱柜的缝隙里,这么晚了阿嫂也没有回家,他们的电话联系已经断了好久……
她心里暗暗一惊,女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人很有可能闹分手了。
既然分手了,为什么刚才不告诉阿爸?好歹也少挨一些打呀!
既然分手了,为什么阿嫂的东西都还在这里?他没有带走吗?
欣欣想来想去也想不通,索性懒得再想,电话也暂时先不打了——她又不清楚二人间的情况,没准阿哥怪她多事呢。
她披着外套坐在沙发上,准备今晚先在这里应付着睡一晚,等明天天亮了去给阿哥买些感冒药。将电视调到无声,她越看越迷糊,脑袋一点一点地,马上快要睡过去了。
突然外面楼道里传来了电梯门开的叮咚声,紧接着一串脚步声向这边走来,然后是钥匙开门的声音。
她猛然警觉,一个激灵跳起来,抓起扫帚跑到门后。来人匆匆开门,正迎上一根大扫帚和欣欣紧张又戒备的脸。
夏六一也是一脸紧张戒备,看见是她,很是疑惑,“欣欣?”。
“六一哥!”欣欣又惊又喜,“你回来啦!”
“你们阿爸呢?”夏六一道,如临大敌,探头探脑往屋内张望。
“走了!走了!”
夏六一怀揣着顶撞何阿爸、舍命救阿三的壮烈感而来,一听说不用跟何阿爸正面交锋,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阿三呢?!他怎样了?打伤了没有?”
“在里面……”欣欣话没说完,夏六一鞋都没脱就从她旁边挤了进去,眼看客厅没人,急匆匆地去开卧室门。
“嘘,他在睡觉。”欣欣急忙上去拦他,“小声点。”
夏六一小心地开了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去,借着月光去看何初三的睡颜。何初三脸色苍白而憔悴,眉关紧锁,是在梦中也深深忧愁的模样。他一时间心痛如绞,忍不住伸手去碰触,又怕惊醒何初三,只能硬生生地止住动作。
恍惚而痴恋地看了何初三一会儿,他醒过神来,赶紧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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