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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到了郡主府正堂的时候神色十分凝重,他阴沉着脸看着起身来迎着他笑容没有半点变化的顾明珠,才在榻席上坐下了。
“今日的事是你……”他想着顾老夫人的事,终究忍不住开了口,要问一问顾明珠。
顾明珠却是笑容渐冷,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的话:“父亲说得不错,是我让人安排得。”
“顾家与我父亲或许不在意,我却不能不在意,总不能由着人拿捏摆布。”顾明珠冷笑着道,“蝼蚁尚且贪生,我又为何要由着别人作践自己。”
顾青一时噎住了,好一会才低低叹了口气:“她是你嫡亲的祖母,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糊涂,你又何必……”
顾明珠气极反笑:“父亲说的是,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祖母既然要作践我,我就该引颈待刎不是吗?一句糊涂就能掩饰过去?”
她站起身来,在榻席边走了几步,眼中满是阴霾:“就如同当年父亲眼睁睁看着阿娘为了保住这阖府上下与我的性命而不得不自己了断,还要说是难产那般?”
顾青脸色顿时大变,手上陡然捏紧了茶瓯:“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顾明珠却没有理睬他,只是冷冷道:“这些年父亲就没有半点愧疚吗?若是阿娘当年知道她死之后老夫人与你会如此待我,要我受尽如此屈辱算计活下来,她还会义无反顾地以死保住着府中上下吗?”
顾青两眼直直望着顾明珠,手中的茶汤都洒了出来犹不自知,口中喃喃道:“你怎么会知道,你知道了什么?”
顾明珠一步步走上前,从他手里接过了已经洒了大半的茶瓯:“父亲还不打算告诉我吗?还要让我以为阿娘真的是难产而死?”
顾青的脸色一点点黯淡下去,终究没有了半点光彩,低声道:“你不该知道的。”
“你阿娘临走的时候让人给我带的信里就说了,日后定然不能让你知晓这些,这些事就该在她死的时候了结了,有什么也该是我们担着,与别人无关了。”
顾青说着,苦笑着抹了一把脸,像是要把这些年的过往一把抹去。
“你阿娘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嫡公主,那样美好的容貌那样温柔的性情,我以前从未想过能有一日娶到这样好的女子,得了赐婚诏谕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福气得到她的青睐。”
“我与你阿娘也是投缘,一直夫妻情深,相敬如宾,若不是发生了那件事,只怕现在咱们府里也不是这样的情形。”顾青的叹息那样低沉,连额头上的皱纹也益发深了,“那时候先帝患头风之症,时好时坏已经有许久了,甚至去了万象宫养病,却还是不见好。”
“说来这病症也都是因为储位之争,先太子与魏王你阿娘还有当今圣人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妹几人,可是为了这储位却是闹得兄弟反目,手足相残,你阿娘是女子,虽然不曾卷入这明争暗斗之中,却也是为了这些纠结许久,直到怀上了你才放开了些心怀。”
“可是那时候先帝病重,你阿娘是嫡女必须入宫侍疾,她怀着身子也还被留在宫中太极殿中伺候,我虽然担心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日日入宫问安见她一面。”
“那是十月初九,我与卢钧、郭晟一起入宫问安,却被先帝留在了太极殿,他遣了所有宫婢妃嫔出去,只留下你阿娘在跟前,因为她是嫡公主深得先帝信任,所以才能留在那里伺候,可是没想到就是这个信任要了她的命去了。”
“自废太子行巫蛊魇镇之术被查,关在了掖庭冷宫之中死去,魏王又被查出构陷太子捏造魇镇之事囚禁王府自尽,先帝便满腹怀疑,立了当今圣人为太子之后,却还命赵国公暗中查探此事,终于有了蛛丝马迹,却是发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当今圣人,这让已经病倒在榻上先帝悲愤不已,他那一日召了我们去就是要商议废太子的事。”
“先帝要赵国公卢钧草拟废太子诏谕,又要太子少师郭晟辅佐皇太孙入主东宫,我以军权护持,确保储位不会旁落。”顾青慢慢回忆着,十余年的苦痛仿佛就在昨日,让他的语调越发低沉,“只是先帝病得太重,无法拿动玉玺,也无力主持废立之事,此事只能权且商议着,待先帝病好些再安排,可是没有人想到,我们离开太极殿不到一日光景,先帝便夢逝了。”
“而接下来的事更是让我和你阿娘未曾意料到,第二日太子便拟了诏谕,让太极殿中伺候的所有妃嫔婢仆全部殉葬,一个也没有留下。他这是要灭口!你阿娘最先想到了,急急忙忙让人去与宫中守灵的我送了消息,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悄悄离开宫中不要回府里,赶回西北军中。”
“我当时还不曾想明白,只当她是怀孕忧思太过,悄悄回了府里见了她一面,她却是急得乱了方寸,只与我说了几句,让我立即回军中,便是当今圣人诏谕召我回长安也不能回。”
顾青的手已经死死攥着桌角,额上青筋暴起,回忆着那在他脑海里无数次重演的过去:“我问她那我何时回来,她与腹中孩子,还有这一家老小又该如何。”
“她却跟我说,她会护着这一家老小,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而我却要等到得到她的死讯之后才可回来,而自此之后我都不能长留在长安,也不可与孩子亲近,要让宫中相信我是个薄情寡义丝毫不在意她与这府里上下生死的人,才能保住这一家老小的性命。”
顾明珠恍若被这一句话震住了,许久都未动弹。
她愣愣望着顾青,顾青却是干涩着眼,苦笑道:“我当初不明白,你阿娘究竟是何意,为何她要自己选择……”
“她以死相***着我离开长安回了西北,没过几日她的死讯传来,我赶回来也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宫中让人接了她去葬在了安陵,那时候我才察觉不对。只能将你托付给了老夫人,照着她的吩咐匆匆赶回西北。”
“直到赵国公阖府被抄家处斩的时候,我才明白了你阿娘最终的意思,原来我们都已经是别人眼中的妨碍,是欲拔之而后快的肉中刺,你阿娘以死暂时保住了顾家与我们,可若是宫中还觉得我对你阿娘的死念念不忘,对你时时牵挂惦记,把顾家看得极重的时候,难保不会再动手,所以这些年我没有回府来。”
他说着慢慢垂下头苦笑:“只是我没想到,我以为这样是保护你们,却让你们受了这样多的苦楚,终究是我的错,是我的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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