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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康定停留仅仅三天的萧益民,很快便体会到“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真切含义,海拔两千五百多米的高原上,昼夜温差很大,时值三伏季节,上午需要披上大衣,中午却在火辣辣的阳光下恨不得全身脱光,晚上若是没有厚重的被子和火盆,根本就冷得无法入睡,酒量大为下降不说,多喝点就能让人气喘吁吁。边军老将祁洛率领的辎重营和六十多个商队,在第三天下午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康定城。
五千多军民和八百多辆马车运来的各种货物,堆积如山,康定地区一年中最重要的商品交易集市随着商队的到来即将开始,来自西康各地和前后藏地区的商人,将在未来一个月时间里汇聚于康定城,从川中汇集而来的数百万计的商品,将随着一队队马帮消失在崇山峻岭之间。
钟颖和周道刚没有福气参加今年的集市交易,迎来老将祁洛的次日清晨,准备了一年多且憋着一肚子气的八千官兵络绎出发,他们将在芒康大营,与前期驻扎在这里的两个团边军汇合,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入藏作战。
晨曦中的延绵雪山,分外耀眼,雪线下的苍茫森林,却是漆黑如黛,朦朦胧胧,滚滚南去的河水照映幽蓝的天色,如同悬浮在灰暗大地上的一根深蓝绸带,缓缓飘动。
凛冽晨风中的跑马山大营,格外地肃杀,金属的铿锵声和战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密集的脚步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当第一缕淡淡的金色霞光照亮折多山上的佛寺白塔时,呜咽悲凉的喇嘛号声,齐齐吹响。
肃立于院门外的萧益民,望了一眼西面隐约可见的寺院,脑子里随之浮现欢迎仪式上充满戒心和敌意的喇嘛形象,意识到大军西进的消息也会和前两次一样,很快就会传到林芝,传到拉萨。
但此刻的萧益民毫不在意,他甚至希望消息传得更快一些,让那群身披袈裟掌管生杀大权的人们惶惶不可终日,希望已被打残的叛军还能鼓起最后的勇气,像五年前那样倾尽全力,拼死迎战。
数十名将校肃立在萧益民身后,目送西征的将士。
站在萧益民身边的钟颖深吸了口气,向转过头来的萧益民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各主力部队的连营长几乎都是你的学生,比起五年前我麾下那些军官强多了。”
萧益民微微点头,对自己的学生非常有信心:“目前看来,未来数年内也只有西康战区有仗可打,也最能锻炼人,所以今明两年的大部分军校毕业生,都会分配到你们第四军磨练,只有在残酷的环境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才是合格的军官,大哥要多费心了。”
“这还用说吗?放心吧,只要在我们边军滚打几年,在残酷的战斗中、在高原恶劣的环境下磨砺,蠢材都能变成人才的,哈哈!”钟颖的大嗓门惹来众将校一片会心的笑声。
另一边的祁洛这次没有反驳钟颖,反而非常认同钟颖的观点:“能在咱们边军待个三两年,无论体魄还是性格都会坚韧很多,说不定这几批军校出来的好苗子里面,真能出一两个名将。
“这一仗咱们前前后后准备了两年,五十里一个的兵站,一直修到了芒康,各部弟兄都起码经过半年以上的高原作战训练,无论是参战人数还是武器装备,均非五年前的西征可比,入藏部队身后还有商队紧紧跟随,解决了弹药粮草补充的后顾之忧,官兵们的军饷又是三倍支付,要是再不能彻底铲除那些拿着鸟枪和腰刀的乌合之众,建立起长期驻扎的拉萨大营,彻底平息为祸数十年的叛乱,还真的没有天理了。”
众将校纷纷出言附和,言语中流露出强烈的自信,令心怀忐忑的萧益民安心很多。
此次挥师入藏是萧益民多年的愿望,也是整个民族的夙愿,萧益民不奢望以此一战留名青史,也不奢望能够一劳永逸,把包括藏南、缅北和傣族故居的阿掸国等中华民族伤心千百年的神圣领土完整并入国家版图之中,但至少证明他为之努力了,只要认认真真地一直去做,不管结果如何,此生都不会再留下更大的遗憾和伤痛。
浩荡大军的尾巴踏上了南边的石桥,钟颖和周道刚等十余将校纷纷走到萧益民面前,整齐敬礼,随即翻身上马,再没一句多余的话,也没一个人表什么决心,均是双腿一夹,便意气风发地打马离去。
萧益民下意识地举起手挥动几下,他知道钟颖率领的八千入藏大军将会势如破竹地攻进拉萨,也知道周道刚率领的两个团能在藏东南的战略要地察隅站住脚,他唯一担忧的是一年多前与钟颖和刘文辉等人定下的五年之约,转眼之间两年已经过去,不知道再过三年,局势会如何,能否实现自己的目的,届时两百名满腔热血的学生能有多少完好无损地回来,寄托着他无限期望的两百名军校毕业生,同样也是川军的中流砥柱及未来的希望。不管怎么说,川军的主战场始终还是在东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此时此刻,位于芒康大营以西一百多公里外的果岗山下,萧益民的得意门生刘文辉率领的侦察连,便潜伏在果敢山下苍莽的松树林中,透过茂密的针叶乔木丛,警惕地观察山下两排木石屋子内外的一举一动。
匍匐在冰冷地面上的百余官兵,被冻得瑟瑟发抖,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厚实的迷彩色棉衣棉裤,大衣下面除了一件毛绒绒的羊皮背心之外,还有购自上海的全套西式保暖卫生衣,卫生衣与皮肤之间,还有一套柔软的针织秋衣秋裤,身子与地面之间隔着厚厚的枯草,但仍然顶不住彻骨寒冷的侵蚀,一张张长期裸露在寒冷与烈日中的脸庞全是焦红色,干涸的双唇与紧握钢枪的双手满是豁口,但那一双双眼睛仍旧生机勃勃,闪烁着无穷的生命力和凌厉杀气。
刘文辉的侦察连,足足huā了七天时间,终于找到叛军的这个重要落脚点,若不是一路追踪而来,谁也不知道外表毫不起眼的两排石木结构的屋子,竟然是昌都地区叛军的重要据点,距离北面入藏道路上的战略重镇左贡不到四公里,原本驻扎左贡的一个营叛军早已分散隐蔽,如今只有八百余名藏族平民,根本看不出安静平和、丝毫也不起眼的左贡,曾经是叛军重要的军营和物资仓库。
山脚下的两旁房子里,炊烟袅袅升腾,原有的叛军加上两日来不断聚集此地的一百八十余名武装分子,酣睡一夜之后陆续起床,一个个走出房门,相互打趣,其中十余人围着一挺鳄新的法国哈奇开斯重机枪,倾听中间一位头戴毡帽、身穿藏族“初巴”下身却穿着英国殖民军队裤子脚踏黄色军用皮靴的汉子做讲解。
匍匐在连长刘文辉身边的一排长放下望远镜,凑近一动不动久久观望的刘文辉,低声问道:“连长,我们在这儿都等了一天一夜了,什么时候才发起进攻啊?”
“不急,或许还有叛军到来。。。。。。估计是我团各部这次突然出现,叛军惊恐之下,才络绎汇集起来,按目前的情况看,不止左贡地区有大量叛军,北面的昌都、西面的密波原本都是叛军的重要营地,综合多地的情况看,叛军只能在左贡至林芝一线阻击我军。”
刘文辉神色从容,一年多的艰苦磨练,终于让满怀抱负的年轻俊杰迅速成熟起来。
去年毕业于四川陆军军官学校侦查专业的排长继续问道:“我们团部今天会不会开进左贡?”
刘文辉放下望远镜,侧过麻木的身体,换了个仰卧的舒适姿势:“难说,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这要看三营在北面的雅察干得怎么样,如果雅察没有遇到大批叛军,我们团就会按照原定计划进入左贡设防,等待钟将军率领主力部队到来。”
“那么,到了密波之后,我们是西进拉萨,还是南下察隅?”排长又问。
刘文辉笑着道:“我怎么知道?估计连团长都不知道。”
排长点了点头:“连长,要是让你选,你愿意打哪一路?”
“当然是南面的察隅。”
刘文辉仰望蓝天,幽幽说道:“去年初,总司令送我进边军时曾说过,拿下察隅并牢牢占据,就能俯瞰南面方圆千里、素有鱼米之乡美誉的白衣河流域,只要占领白衣河流域,就能与东面的密支那和滇西连成一片,向南就是孟加拉人的居住地和印度洋,向西就是英国人日夜想吞并的藏南。
“所以,我们必须占据白衣河流域,才能抑制英国人的侵略野心,才能达成最终的战略目标,我们也会因此而创造历史,成为国家的功臣,民族的英雄!
“这些话我一刻也没有忘记,每次想起总司令的五年之约,就像昨天才经历的一样,永生难忘啊!”
排长羡慕不已,看到刘文辉闭上眼睛显得非常疲惫,也就没有再次说话,举起望远镜观察片刻,悄悄退到后方,去叫醒睡了三个小时的连副顶替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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