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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一哥?六一哥?”
“起来啦,吃饭啦。”
“今天外面下雨,别出去了,在家一起看录像带好不好?”
夏六一从深沉的黑暗里醒来,耳侧还萦绕着何初三温柔的呼唤。他情不自禁地牵了牵嘴角,随即皱起了眉头,胸口的骤痛令他回到现实。
他睁开眼,一缕泥浆从他满是淤血的面颊滑过,一滴滴雨水从天而坠,挂上他的眼睫,像泪一般向腮边滚落。他视野模糊,四下一片昏黑,哗哗水声不绝于耳,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此地何地。
他艰难地喘息着,甩了甩头,竭力向周围看去,终于看清自己身处密林之中。大雨倾盆而下,水流从树叶的缝隙间滑落,浇灌得他浑身透湿。身上各处疼痛不已,他缓慢地抬起手臂,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终于彻底恢复了神智。
他记起自己摔撞到了一块大石上、强撑着走了没多远便失去了意识。此时胸口疼得厉害,连呼吸都倍觉难受,恐怕是肋骨撞出了问题。他勉强翻过身,往前爬了几步,扶住就近的一棵大树,费了很大劲,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四下张望。
他看见了不远处一具蜷缩的人体,赶紧强撑着走了过去,跪下来探了探秦皓的气息,随即松了一口气,轻拍秦皓的脸唤醒了他。
秦皓气息不稳,迷茫的瞳孔半天才聚拢焦距。夏六一让他扶着树,吃力地帮他站起。两人身披污浆,脚踩烂泥,互相扶持着,在密林中走了不多远,秦皓脱力地又栽倒了下去。
夏六一再也无力拉起他,又见雨林暗无天日,不辨方向,再强撑着走下去也没用,索性便将他拖抱到树木间的空地中,捡了些断枝搭起一个一平米不到的小棚,脱下两人湿漉漉的外套搭在上面挡雨,使出浑身力气将秦皓塞了进去,自己也竭力地挤了进去。
两个大男人坐在狭小的空间里,挤得动弹不得,小棚被撑得摇摇欲坠。夏六一顾不上自己厌恶与人亲近的顾忌,展臂将秦皓搂进怀里,终于精疲力尽地安顿下来,同时心里又颇为无奈地想——阿三要是看到这一幕怕是要气疯。
他是真的生理性地厌恶与生人的亲近——他的熟人仅限何初三、崔东东和小马,对后两者的容忍度也仅仅限于勾肩搭背。尴尬又困窘地抱着秦皓冰冷的后背,他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仍努力按捺着将秦皓一把推出去的冲动——秦皓刚才及时地扑开了他,又救了他一命,二人也算是数度生死之交了。
秦皓发了烧,呼出的气息已经开始发烫。他察觉到夏六一的犹豫与尴尬,自发地向旁边挪了一挪,结果差点撞翻小棚,又被夏六一拽回去了。
“别动。”夏六一道。
秦皓低低地喘着气,意识有些模糊,眼睛将闭要闭,又被夏六一摇醒,“别睡。”
他怕秦皓一睡过去就睡没了,“醒醒,有力气就说说话。”
秦皓没什么力气,但仍有自救的意识,强撑着跟夏六一说话,“说什么?”
“……”
夏六一跟他确实无话可说,想了半天,本想问他刚才为什么替自己挡枪。但话未开口,就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六一哥,醒了吗?”
“醒了就别睡了啊!小心睡,睡死了!”
“你要想睡,就跟我说说话……”
那是他跟何初三初识没多久,一起躲避许应手下追杀的时候。尚还瘦小单薄的何初三背着他穿行在蛟龙城寨的窄巷狭路,跑得气喘吁吁,却还不忘唤醒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跟他说话。
胸口的伤又开始剧痛,他喉头哽咽,开不了口,别过头去看了一眼黑暗中奔流不息的雨流。
“你现在心里有想见的人吗?”他改口问。
秦皓闭了闭眼,满脸血迹地笑了,“有。”
夏六一第一次见他笑。这小子总是木着一张脸,一副全世界都与我无关的漠然模样,不见心绪,不见喜恶。
“你妹妹?”夏六一问。
秦皓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徐徐睁开眼睛,也看向棚外的雨流。
“这不是我最糟糕的时候……”他面色恍惚地道。
“我最糟糕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被人骗去打黑拳,被打断了腿,一分钱都没赚到,还欠了一屁股债……我没有钱医腿,就去黑诊所,不打麻药,把骨头硬掰回来,绑一根木棍就算医完了……夜晚在街上闲逛,偷东西,捡废品,替人开车门,洗车,白天睡在桥下,流浪汉都来赶我……”
——后来有古惑仔“大哥”找他,要他帮忙带“货”,因为他还未成年,又是个拄着拐杖的瘸子,不容易被警方盘查。为了填饱肚子,他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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