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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春花点点头,说道:“妈,其实我也没法劝。你让我咋说呀!我要说钱丁香,你不对。她得说我偏向我三叔,我要说我三叔不对,我三叔得说:完了完了,所有人都特么说我不对,我特么不活了……我咋整?”
唐淑萍努努嘴:“宋学明要是说自己不活了,你就让他去死。早死早利索。山后坟地给他留着呢,他要想去随时去。这会大家伙都秋收结束了,正好人手多,平时还找不到那么多人去抬他呢。正好人多,他要想死抓点紧,这两天还要下雨呢……”
刘大宝一阵头大:“哎呀!好了好了,别这么整。我也去,春花娘你就回屋子里歇着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听宋冠军这小子说的邪乎的,我估摸没啥事。”
曾瞎子看刘大宝等人要离开,自己拿着竹棍敲着,自己就要走:“我的回饲养处老家了。我可不去拉仗,我是瞎子,我是盲人。他俩都动菜刀了,我眼神看不见,这俩人别使坏,给我来一刀,我到时候没地说理去。”
会计田有福打趣道:“那不是正好,我巴不得有人给我来一菜刀,我后半生就有地方吃饭了。”
刘大宝斜着眼睛瞪着会计田有福:“万一正当砍你脑袋上,把你砍没了,你就正好后半生就没了。就怕万一没砍死了,把你砍坏了。之后你天天嘴歪眼斜,一说话就流口水,到时候你就:啊啊啊……村……村长呀,我是……我是田……田……田……”
刘大宝嘴歪眼斜的表演,直接把几个人逗的捧腹大笑,除了宋冠军黑着脸一言不发。
会计田有福挠挠头,尴尬的笑着:“嘿,要说听两口子打仗这事,还得是我二哥田有庆呀。那年他偷听老二娘子和领学在家里偷情,之后他和我大哥田有义他俩假装老二爷子回来的,吓得孙领学从此后半生起不来了。回头老二爷子回来了,抓着我二哥去当证人,那把老二娘子打的……甭提了。我二哥现在出去,老二娘子看见都被骂十八辈祖宗。”
曾瞎子哈哈大笑,刚想说什么,刘大宝赶紧说道:“得得得,别狗嘴吐不出象牙。春花还在呢,别扯那些没用的。走吧,咱们老哥几个还得去看看,老田你去把宋家还活着的那几个岁数大的叫上,宋廷兆、宋廷绪还有宋廷起那三个老梆子叫上。今天的仗不好拉开了。”
回头刘大宝嘱咐宋春花:“春花,我说认真的。一会拉不开的话,你躲远点。你不去显得你这个侄女没啥良心,你们两家在不对付,好歹是你亲叔叔。你去吧,那两口子没准菜刀奔你去。不过你放心,有我刘大宝在,就没事。你到时候看情况不好,就离得略微远点,别砍着你。”
宋春花应了一声:“嗯,知道了。叫人的事让宋冠军去吧。冠军,你去找你五爷爷、六爷爷和老爷爷过去,有啥就直说。你就说,你们哥仨岁数大,能管住你爸妈,不去出人命了,就不好了。”
宋冠军本来就没什么注意了,点头就扯开腿就跑了:“我这就去。”
刘大宝等人也不在耽搁,起身就向着前边走去。宋老三的家,离宋春花的家,并不是很近,需要上一个坡路,之后再走一段下坡的路,最后绕过小学校门口的第二家,就是了。
正好这个路上,会路过塘柳村的饲养处,于是几个人先把曾瞎子给送了回去。其实饲养处距离宋春花的家,也就三四百米的距离,但是隔着一小片树林子,加上一个小河沟,所以看起来就会远了一些,但是直线距离还是比较近的。
曾瞎子虽然自己也能找到地方,他虽然双目失明,但是丝毫不影响他走这段路。这段路,他足足走了六十多年,以前也有摔跟头的时候,但是现在他走的比较慢,所以一般情况都能找到家的。
而且曾瞎子会算数,他计算过,从饲养处,路过东边的那个小的土地庙,大约是一百七十步。从土地庙到大路的拐角,是八十九步,从拐角进了大路,大约是六七十步就是那条小河沟,从小河沟上走八十步是三岔路口,顺着三岔路口,向着上坡走七八十步,左转五十步,再左转五十步左右,就能找到自己的家。基本上这段路,一步都不会差的。
在上坡走的那段路上,五十步中间,种了十三棵枣树,都是大枣,还比较甜。这会十一了,如果来了霜,吃起来咯嘣脆,特别好吃。缺点就是曾瞎子以前,经常会迷迷糊糊的撞进这几棵枣树里边,搞得头破血流的。小的时候,他经常骂:谁特么这么败家,在我家出门的地方不远,种这几棵枣树,这不存心难为我吗?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曾瞎子有一次听宋春花在院子里朗诵一篇课文,他才感悟到了一些道理。
大抵是什么时间,曾瞎子已经记不住了,不过应该是一个放学后的傍晚,宋春花在院子里,朗朗上口的读着秋夜的那篇文章。
从声音里可以听见:秋夜,鲁迅。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没有见过这样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佛要离开人间而去,使人们仰面不再看见。然而现在却非常之蓝,闪闪地?着几十个星星的眼,冷眼。他的口角上现出微笑,似乎自以为大有深意,而将繁霜洒在我的园里的野花草上……
曾瞎子听了无数次,自己能几乎全部背下来了。那天,他也落寞的第一次哭了。
人老了,久卧床前,但觉半生孤苦。那曾经他觉得让他扎的遍体鳞伤的枣树,反而一成不变,越来越粗壮,而且结了枣子,也格外的甜。
他就想,也许那个叫鲁迅的人,是不是晚年的时候,也和自己一个样子,彷徨而无助,孤零零的一个人。举头三尺,除了心中还有神明,就再也没有一个熟悉的人了。他一定也痛恨过,或者觉得那些枣树很烦人,但是现在出门看见,那些枣树,又是唯一自己能熟悉的东西了吧。
曾瞎子没有鲁迅先生的大义,他就是觉得命好苦,苦了一生。最终能让自己带着疼痛回忆的,就只有那几棵枣树了。
毕竟曾瞎子没有过老婆,所以没有老婆孩子伤害他,唯一带给他伤害的,要么已经不在人世间,要么就只剩下那些残存下来为数不多的苦闷回忆。而活着的,就只有那几棵枣树了。
曾瞎子已经接近古稀之年,对于生老病死,已经听见了太多……嗯,他看不见,所以只是听见的。用心感受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哭亦或是人来人往的冷漠,亦或是初生之喜。可是茫茫人海,一切都抵不过岁月流逝。曾瞎子已经是风烛残年了,他现在想的,就是回到自己的祖宅,之后在某一天某一刻,死在里边,完成最后人生的轨迹……罢了。
曾瞎子感慨颇多的回到了饲养处的住处,继续看管他的库房。而刘大宝等人也已经赶到了宋老三的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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