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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安世与一众心腹嫡系中军将领,都换了锦袍,这个时候都喝得胸前酒水淋漓的。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些随军的清客幕僚,适才似乎是在赋诗论词预先做记刘太尉此次出兵大捷之祝,但有众人皆是叫好,词章华美之作,在帐中两厢伺候的乐工马上就按宫引商,唱将出来,丝竹之声夹杂着一阵接着一阵的马屁声,煞是热闹。
刘光世坐在上首只是听得摇头晃脑,捻须俨然。而一众军将诗词歌赋是不大懂的,但是马屁却是会拍,每一词罢,就上前敬酒为将主贺,并且自夸勇武,拍着胸脯宣称要为将主效死力,不管面前敌手是谁,只要将主一声号令,眼睛也不眨的就率先冲杀过去!
这酒宴持续时间已然不短,还远远未曾到消歇的时候。这也是大宋贵人习惯,一场酒宴,往往通宵达旦而止。寇莱公贬斥之中,还常常这般酒宴,到得天亮阳光刺目,就命人张起厚厚锦帐遮挡阳光,大家接着再喝。
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杨可世突然而至,为旗牌官引入,席间诸人,目光都投了过来。坐在上首的刘光世看起来倒甚是和气,在席间微微欠身就表示打过招呼了:“漏夜更寒,汝既亲至,还不入席?一路先锋辛苦,不拘有什么军情禀报,先尽三钟再说!”
三名伶俐的军将顿时笑嘻嘻的跳起,人人手里都捧着一杯热酒,离席而来,殷勤向着杨可世奉上。可杨可世却看也不看他们,只是伸手就将他们推开,大步走到坐在上首的刘光世面前,深深一礼下去。
杨可世如此举动,大是不给席间主人面子,更不必说这主人还是本次出征的大军统帅!
一向将地位高下看得极重的刘光世笑吟吟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兄弟刘安世更是冷哼一声站了起来。
杨可世昂然直起腰来:“末将漏夜回返,就是为将主回禀前敌军情。身在军中,酒实不敢领。待得战事结束,将主要末将怎么喝,末将便怎么喝!”
刘光世挥手示意自家兄弟坐下来,淡淡问道:“前锋军情如何?”
杨可世左右回顾,见这大帐之中连木图都未曾陈设,只好伸手比划。
“。。。。。。末将所部,已然向东直进到黑茶山前,广遣哨探。除了黑茶山东,合河县北看到女真有连绵军寨当道设立,并且有旗号布列之外。此次东进一百余里,竟然未曾如何见到女真鞑子敌踪!
。。。。。。。。。。。。宗翰所部,胡骑当有数万之众,纵然要东备燕王,北守后路。在俺们大军之前,岂能如此空虚?鄜延军大军四五万,只沿一条蔚水河谷大道直进,四下山势逼仄,若女真鞑子只是示形诱俺们大军深入,轻骑突出截断后路,末将只怕这数万大军,一朝就有覆灭之势!”
不顾坐在上首的刘光世脸色越来越难看,也不管刘安世等中军军将都在冷笑摇头。杨可世仍然语声沉稳的一路说了下去。
“于今之计,末将还请将主下令,大军纵然不回撤,也不能再行深入。当扎下硬寨,遮护好后路,先成稳固不摇之势。后路稳住,辎重粮秣源源接济不虞匮乏之后,再步步为营而进,末将还请为先锋,女真鞑子就算要战,末将也只是奉陪到底,为将主打开一条东进通路而已矣!”
军帐之中,杨可世声音嗡嗡回想,尽是这位西军宿将出自肺腑之言。说完之后,又是抱拳一礼,只等刘光世的答复。
刘光世冷淡的看着端然站在那里的杨可世,沉吟少顷,终于慢慢开口。
“。。。。。。。。。。。。宗翰所部女真大军,突然扫荡河外之地,兵压合河津,有扣鄜延门户,深入陕西诸路之势。如此军情,必须将他们打回去,让女真鞑子不得趁隙突入陕西诸路罢?”
杨可世一怔,不知道刘光世怎么说起这么个话头。但是也只能点头。这番话说得一点不错,西军决不能接受女真数万大军就在黄河对面,随时可以窜入陕西腹地诸路的战略态势。不然小种相公也不会遣他这一部往援鄜延军,并且要他听从刘光世的调遣号令了。
刘光世语声抬高了少许:“。。。。。。。。。。。。某位西军大局计,断然出师,又有何错?朝廷现在为萧言把持,此次出师,可从朝廷得一文钱,得一石粮了?小种相公坐镇渭州,尚以守兄丧名义蛰伏观望,西军其余将帅都在尽力恢复伐燕战事以来所丧元气,让其出军,现下哪支军马是轻易调得出来的?还不是某的鄜延军闻命即行,这仗打的粮饷,打的军械,打的人命,都是某鄜延军自己的家当!鄜延路又有多少家底,可以支撑全军做旷日持久的相持之战?”
这一连串的逼问,竟然句句都占在理上,噎得杨可世则声不得。
见杨可世语塞,刘光世冷笑一声:“如此局面,越是相持,越是不利。只有以壮盛军容,断然直进。压迫女真鞑子回头向东!某等西军,是大宋威名素著之师,且女真鞑子见鄜延军如此决然而进,还不知道有多少西军后援正源源渡河接应。这也是某的示形之策!”
他干脆站了起来,借着一点酒兴来回走动,继续滔滔不绝的说下去。刘光世毕竟是将门世家的弟子,虽然享乐无度,但是语声之中,仍中气十足,只是在帐中回荡。
“。。。。。。。。。。。。宗翰所部,胡虏而已矣,胡虏之性,就是全为劫掠。某这里是数万军容壮盛之鄜延军,就算击破某这支军马,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西军,更有一条黄河要渡。既然如此,胡虏自然就会选择向东,萧言所部,不过是新建之军,哪里比得上西军是大宋数十年养育出来久经战阵的精锐?击破东面萧言,就是富庶的河东腹地,甚而可以南下抄掠中原。你来告诉某,以胡虏之性,他们到底会选择以谁为敌手?”
刘光世狠狠逼视着杨可世,似乎想要从他这里讨个答案。而杨可世向来不以口舌见长,纵然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刘光世也没有给杨可世组织话语反驳进谏的机会,狠狠一摆手,自顾自的继续大声说了下去。
“。。。。。。。。。。。。女真鞑子只不过是在黑茶山以东,布下后卫,以阻某鄜延军深入,还想着将合河县握在手中,多一点回旋余地罢了!其余主力,已然转而向东,准备和萧言拼命去了!这个时候不趁隙急进,还等到什么时候?就要一举拿下合河县,断绝女真鞑子西向之路,让他们只能一门心思寻萧言拼命去!那时候再说扎下硬寨,厉兵秣马,整练全军之事不迟!
。。。。。。。。。。。。等全军养精蓄锐已罢,而女真与萧言相持扭打之际。鄜延大军再骤然而出,一举底定河东战局。某再率大军进抵太原府,朝二圣天阙,那时候你才知晓,谁才是真正力挽狂澜的大宋中流砥柱!某意欲而为郭子仪,却看汝辈想不想追随于某,将来也皆能出将入相,满床皆笏!就连一向只是守户之犬的折可求,都觑出了这个机会,倾出家当来随某沾光,倒是有人畏首畏尾,岂不是自误!”
刘光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收束得有力无比。他昂然负手站立上首,望之有若天上地下第一名帅,国朝以来,甚么曹武惠,狄武襄,尽皆不在话下。就是秦之白起,赵之李牧,三国周郎,汉时卫霍,也不过就是能与他比肩而已。
他那一班心腹军将,尽皆拍案而起,朝着刘光世深深行礼下去:“吾辈敢不为将主效死,愿随将主,博这一场天大的富贵出来!”
杨可世却是满心苦涩,现下他算是明白了。刘光世不是不通道理,见识也并不算荒唐。这一番筹谋,至少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不过他却缺少统御大军的能力,识见对了,能力却远远跟不上!这样一支士气甚低,疲惫涣散的大军,纵然军容再是壮盛,又能吓住谁人?比之萧言所部,这支鄜延军才是不折不扣的软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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