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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的老人气色灰败,看见邵树德进来后,脸上浮现出些微笑容。
“陛下,臣记起了很多晋阳旧事。”陈诚轻声说道。
邵树德抬起头,想了想后,道:“朕也记得。”
“那时候臣还是存了点私心的。”陈诚叹道:“艰难以后,也不是没有文官领军。昭义军过来的数千军士,都是个顶个的好儿郎,臣还想带一带。但后来发现,实在带不动。”
“朕忘了很多事情,但还记得那年之事。”邵树德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道:“陈卿当时说‘不瞒将军,去岁我没走,也是存了点私心的。而今方知自己不是带兵的这块料,左支右绌,已是维持不下去了。’”
陈诚也笑了。
四十年后,再追忆当年往事,只让人感慨万千。
“见你来了,老李还有些失落。”邵树德哈哈一笑,道:“后来私下里找过我几次,说外人不可信。”
陈诚一直维持着淡淡的笑容。
一个已经磨合得非常不错的小团体之中,突然加入了一帮外人,取代了他原本“出谋划策”的位置,失落是很正常的。
但团体总要发展,总会有新人加入。
李延龄,其实很好。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极限,费心费力做好自己的事,且一直在进步。能有这样的老兄弟、同僚,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恩也好,怨也罢,到了这会,都该看开了。
“后来,我得授绥州刺史,你来了后,是不是心都凉了?”邵树德开玩笑道。
“绥州其实不错了。”陈诚轻轻摇头:“陛下是带了三千精兵上任的,又有诸葛大帅提携,夏绥镇早晚是陛下的,臣当时处心积虑谋划如果消灭镇内诸将。没想到,陛下更精于此道。夏绥、朔方、天德、振武四镇一统之后,再收入党项诸部,大势成矣。”
“得陈卿,朕之幸也。”邵树德叹了一声,说道。
说完之后,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雪头子打在窗棂上,扑簌簌作响。
北风呜咽,恍如招魂之音。
“老陈,可还有未了之心愿?”邵树德突然说道:“老兄弟们有先有后,朕晚走几步,有些牵挂,可为你们处理掉。”
“陛下……”陈诚眼角流下两滴浊泪,轻轻摇了摇头,道:“臣此生已至圆满,无憾事也。”
邵树德沉默。
真的没有憾事吗?人生本来就有很多遗憾。少年时、青年时、中年时乃至老年时,遗憾、悔恨、不舍、难过,诸般滋味,一一品尝,临走之时,真正完全释然的又有几个?
“可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邵树德问道。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陛下保重龙体。”寂静的屋内,响起了陈诚若有若无的叹息。
“好!”邵树德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临别之时,君臣之间曾经的分歧早就烟消云散。
几十年的出谋划策,几十年的殚精竭虑,几十年的操持政务,几十年的情分。在这些面前,些许分歧、生分、争执、不解,又算得了什么呢?
君臣相对,默然无语,却又一切尽在不言中。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陈诚的几个儿子进来探视了几次。看到邵树德时,毕恭毕敬,十分紧张。
邵树德和颜悦色地和他们说了几句,然后一直坐在胡床上。
太医署的医官也时不时进来。其实他们早就束手无策了,只不过聊尽人事罢了。
邵树德也不看他们,有时候就定定地想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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