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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昌仅仅八千人的兵马,江苏不战而降,迫于他的威势,浙江就被一群废柴收复。福王再也无法用皇后的教导安慰自己,他真的想问一问:“徐景昌,你到底有多强?”
严鸿信亦是惊悚于徐景昌的力量,作为福王心腹,他当然知道仅一个多月以前,庭芳压根没想过北伐。他更知道,徐景昌带人去江苏,为了的是营救庭芳。八千人,对上有数万驻军的淮扬已是勉强,万没料到,他竟拿着八千人荡平江苏!不战而降,固然有福王之名分,可福王难道不是九边将领的主上?不也一样费劲了心思?
此时此刻,他信了陈凤宁的话,信了徐景昌夫妻对国本与制度的威胁。旁的不论,单凭这掌兵的本事,就不逊于九边任何一个将领。徐景昌才二十四岁!天纵英才!他不单能掌兵,还极能赚钱。在东湖时就赚的盆满钵满,有了庭芳,更是如有神助。管理一个国家,无非就是兵与钱。年轻气盛的徐景昌能轻易扼住福王的咽喉!严鸿信兢兢业业,奔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去的,哪个想去看小年轻的脸色过日子?
奇异的,理应普天同庆的捷报,却没有几个人开心。圣上彻夜难眠,废太子么?就这么把权力交出去么?他快七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他的头发苍白,牙齿松动,脊背弯曲的再直不起来。眼睛也花了,耳朵也有些听不清了。理智知道,该把皇位交给冉冉升起的福王。但他的心里和福王一样有着强烈的不安。即将做帝王的福王,害怕的是臣下的实力;即将死去的老皇帝,害怕的更多是天命。徐景昌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走到今日很不容易。可是三岁看老,做了一辈子帝王,若是连看人的基本功都没有,早就被篡了。徐景昌能有神助,靠的是背后的叶庭芳。
圣上翻身而起,盘腿坐在床。上,一个女人,强悍到了那番地步,当真仅为凡夫俗子么?圣上回忆起往事,自从欺辱了她,坏事一件连着一件。反之,重用了她,连上百年的蒙古都被赵总兵打成了丧家之犬。圣上的手背根根青筋凸起,苍老而无力。他艰难的抬起了手,抓紧,又不得不松开。天命,老了才知,天命不可抗拒,他不退不行了!
圣上想了许久,还是不愿废太子。他固执的坚守着他的颜面,他希望太子自己退出。派出了一个心腹太监,使往东宫而去。
同样睡不着的太子接待了太监,他觉得东宫的风水真特么的垃圾!燕朝太子就没几个能善终的,他的父皇亦死过兄长。而他的兄长,满门殆尽!他被龙椅诱惑到了今日,梦该醒了。太子嘲讽一笑,从一开始就无人看好的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但从一开始就被看好的先太子,又怎样?不吉利的太子位交到福王手里,他真的就能顺利登基么?便是顺利,这残破的天下,还能保他尊荣么?
太监低声劝慰:“殿下,东湖郡主十足的小肚鸡肠……”
太子冷笑:“好似我愿自请废了太子位,她就能放过我一般。权势更迭,我认了!可我死到临头,还要如此羞辱,未免太过分!”太子胸口的怒火熊熊燃烧!亲爹!既当婊。子,且立牌坊!太子觉得自己从来是无耻小人,却是对着亲爹,自愧不如。他早知道有今日,或是废了,或是一杯毒酒杀了,他愿赌服输。可他没料到,圣上想让他自废!最恨的是拿着东湖郡主来威胁他!哈哈,哈哈哈!拿个异姓郡主来恐吓他,当他今日才生在皇家?好圣上,你总能找出千般理由,天下都是恶人,只有你一个人是好人!
太子张狂的大笑,他总算明白大哥为什么要一把火烧了东宫,那是内心无处发泄的仇恨!他也总算明白了十一弟为何要避居京城之外,那是不想面对龌龊小人的无可奈何!
可是笑完,太子又沉默了,形势比人强,他还能怎样?步履沉重的走向书桌,拿出纸张写了几个字,折叠好,递给圣上派来的太监:“交给福王。”心无法平静,可他再怒发冲冠,也无人在意了。丧家犬的怒火,不值钱。
太监不敢看,天家父子斗法,他知道的越少越好。
太子强调道:“可给圣上看过,但一定要交给福王。”
太监应了。
太子挥挥手:“你回吧,禀告圣上,我知道了。”
太监不确定太子的“知道了”,是答应自请退位,还是仅仅“知道”,懒的行动。但他不想去深究,伴君如伴虎,圣上杀朝臣或还畏惧言官与史官,屠尽宫中太监,落于史官笔尖,不过是一句不痛不痒不好不坏的陈述。太监悄悄退出东宫,回复于圣上。但他留了个心眼,太子的信他没看,也不打算给圣上看。他决定直接交到福王手中,因为那才是未来的天子。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太子在天人交战,圣上在辗转反侧,福王在忧心忡忡,群臣在筹措谋划,而京畿的白娘子教,则在决一死战!
从白娘子教创始人的顺位来说,前三位死了就应该是左护法闫辉上。位。可是若世间万物都如此讲道理,白娘子教首先也就不存在了。敏锐的庭芜正是看到了此点,才愿冒着生命危险谋杀冯爽。若没有庭苗的干涉,她早就顺利的逃往江西,做庭芳的左膀右臂了。如今芳魂已逝,但她的一记重击的后果,依旧狠狠的荡漾在白娘子教中。无法服众的闫辉为了立威,只能屠杀。想篡权的调唆着教中众人反击。圣上插入白娘子教的钉子趁势起哄,搅的血雨腥风。
早在创始人窦洪畅被勇国公诛杀之后,白娘子教就元气大伤,诸多矛盾只因里间之人无可去处隐忍不发。怨恨越积越重,冯爽的死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小规模的冲突不断,终于在今夜整合,看谁才能做那个大王。
伶俐的教众看不到前景,纷纷逃亡。白娘子把身上最后一点银子给了贴身的丫头,道:“走吧。”
丫头泪眼婆娑的看着白娘子:“娘子,你真不走?”
白娘子笑笑:“我有新的大王呢,不用管我。”她走?她能去哪里?不似丫头还有家人,她孑然一身,去哪里都一个样。她知道白娘子教今晚将不复存在,不管是谁胜利,将来都不会再叫白娘子教了。其实从她被苏成当做玩物后,就不再是高洁的圣女。那时候她才明白,窦洪畅高高把她供起来,固然有算计,亦有情谊。做这个王那个王的女人,比做白娘子更没有任性的资格。她有些想念窦洪畅,不因男女之情,而是最初的她才认识窦洪畅时的模样。和气的窦洪畅牵着她的小手路过集市,称一点麦芽糖放在她的手心。不知怎么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硬要说的话,更像父亲吧。
外面的厮杀地动山摇,白娘子用手撑着下巴,百般无赖。后院的日子真无聊,桌上的菱花镜是庭苗的遗物,白娘子也不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往日里罚她顶着水碗跪瓷片的恶婆娘死的极惨。她毕竟是白娘子,教中的信众不如以往虔诚,使动两个人还是容易的。她高兴的叫人把庭苗的尸首丢进了河里,总算大仇得报。冯爽余下的姬妾同她一起嘻嘻哈哈的往庭苗的尸体上扔香米,为的是诱。惑更多的鱼儿来啃食。要让那个恶婆娘死无全尸才是最好!
一群有今朝没明日的姬妾,也就这点子乐趣了。
厮杀到天亮,白娘子走出门外,一直走,一直走,横尸遍野的土地上,不知道哪处才是战场。白娘子一袭白衣站在尸首旁,终是忍不住眼泪滑下。窦洪畅利用她坑蒙拐骗建立的白娘子教没有了。这些教众,在窦洪畅死后不再看的起她,可最初也是供养过她的。那几年高高在上的时光,是她一生中难得的美好。每一个人都对她那样的和气。谁料人心亦变,虔诚的教徒转脸做了旁人的走狗。
朝阳从东边升起,白娘子替枉死的教徒们做了最后一次超度,而后拖着长长的影子,彻底消失在京畿的土地上。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甚至没有人知道她的死活。她似凭空而来,又似凭空而逝。
一介女流,能在史书中留下只言片语,不枉此生!
宫门次第打开,文武百官依序进入宫。内。太监们在人群中穿梭,或从宫外办差回来,或从宫。内预备出去。一个小太监在宫廷的石砖上飞奔,至门口对了腰牌,又撒腿往外而去。这等办事跑腿的小太监随处可见,无人在意。
小太监也不管是否有人看见他,他只管往福王府报信。今日是五日一轮的大朝会,较之一年一度的百官朝见规模小的许多,但也比寻常日子热闹。无理由上朝的但需要进宫议事的福王被小太监堵在家门口。
小太监双膝跪下,恭敬的呈上一张薄纸。
福王好奇的打开纸张,太子那与他一脉相承的鬼画符呈现在了眼前,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十一弟,我死后请放兴怀兄弟一条生路,二哥求你!”
就在此时,东宫方向传来了沉闷的钟声,一阵风袭来,卷走了福王手中的信纸。福王呆呆的看着东宫的方向,又一个太子……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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