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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芳笑了笑:“我想见一见刘永年!”
任邵英脸色一变:“不可!刘永年阴险狡诈,君子不立危墙,郡主不能以身犯险!”
从私心来讲,庭芳当然不愿去对头的地盘。可江西是个极尴尬的地方。有个形象的名词,叫做“过路城市”。看似东西南北皆通,实则人家只是路过。固然有水路,却是远比不得武汉就在长江边;固然有陆路,又比不得浙江依托了沿海的便利。直到后世,这个省的经济都没什么存在感。也不是穷,好歹是中部,再怎么穷也有限,但就是让人不大想的起来。省会南昌甚至比不上九江有名,更别提景德镇了。
如此地界,所依托的无非是烽烟四起时较之别处稍显安逸,主政者更擅经济罢了。京城趋于平静,福王以为胜利了一半,巴巴儿发急件过来告诉他们好消息。庭芳被福王的幼稚囧的没了脾气。京畿邪。教肆虐,全国叛军开花,你喵的脑子里几斤水才觉得九边武将站队了就能夺天下?九边战斗力是很强,但他们能离开吗?便是能分一半出来荡平蝇营狗苟,你有钱打吗?军需就是个无底洞,几十万人的兵马,一人哪怕一天半斤粮,每天所耗也是以十万为单位!一年到头不说武器弹药,衣裳鞋袜就得上万人操持。国库现能饿死耗子,九边实指望不上朝廷,基本自给自足,赵总兵都跑去做贸易了。看起来很美好,然而北宋能“杯酒释兵权”,最重要的不是宋□□玩的好手段,而是天下的兵全归了宋□□养。
九边若能自己养活自己,忠心又有几分可期?人都能养活自己了,腰杆笔直,你福王又算老几?世间万物,用经济解释,不说百分百,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能说通道理。就譬如那夫为妻纲,前提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养活不了媳妇,夫纲只好剁了喂狗。周毅有夫纲吗?他敢纳妾,翠荣恼了要离婚,他拦的住吗?古时常把君臣比做夫妻,盖因道理都是一般,想要臣子三从四德,不给好处就是做梦!
可给了好处便可以了么?还是想的美。男人能三妻四妾,非因他能养家糊口,还有拳头。西门庆对女人素来温柔,但他的女人只要试图挑衅他的权威,不管对妻还是妾,手段层出不穷。最宠爱的李瓶儿,因她先嫁了西门庆的竞争对手,新婚之夜是跪在地平上的;潘金莲没有嫁妆,使劲手段嫁与了他,他平日里小意温存,待她气着了怀。孕的李瓶儿,差点没叫西门庆整死。放朝堂上,想遏制住武将,便得让朝臣形成均衡。谁敢冒头弄死丫的。换个文雅的词儿,叫恩威并施。
九边有赵总兵,余者呢?徐景昌不够强,福王早晚被人拆肉炖了。庭芳揉着额头想,这货能忽悠住九边的武将,总算比之前长进多了。才安慰了自己一句,又觉得更加郁闷,昔年他们三个技术党凑一块儿,政治敏锐度她最强,可也强的有限。庭瑶更只是闺中少女,说句难听点儿的,弟妹都不怎么能管好。到如今大伙儿都往前狂奔,福王你个当老大的还掉队了!你妹啊!幸而庭芳满肚子私货,遇上个傻白甜也不在意。她真要一心为公,绝对使人往京中剁了姓李的全家。
庭芳吐出一口浊气,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对在一旁跟着发呆的任邵英道:“咱们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任邵英跟着叹气,南昌的繁华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实在不知道庭芳的目标在哪里了。
庭芳接着道:“不单钱,江西境内有铜矿,虽不多,私自铸币都干了,真要说如何没钱也不尽然。钱不能吃,还得要人愿意来赚。棉纱厂的棉线倒是产的快,我已写信与房二哥哥,叫再弄些进来。纺织却得靠人工,江西哪儿都用工荒,还得同江南买。刘永年有野心,咱们大批量从他的地盘上买棉布,得有好处同他交换。不然他只出点幺蛾子,日益增长的兵丁就没没衣裳穿。”说着用手指在地图上画着圈圈,“卫所的兵丁虽不是嫡系,既做了他们的上峰,吃饱穿暖总要。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万把号人。那是咱们嫡系的替补兵源,又得靠他们打土匪。重商的地界儿,就没有能真自给自足的。什么都靠自己,便与朝廷思路无二了。”
任邵英听得此番话,仔细沉思。他做太子幕僚时,并不觉得重农有什么不好。天下安安分分的,官僚无需那么多。税收少了,支出亦少。宋朝倒是繁盛,冗官冗兵的问题贯穿了四百年都没有解决。待到眼睁睁的看着南昌从一无所有到今日之繁盛方知商业之可怖。去岁哀鸿遍野,金秋已是盛世景象。无与伦比的震撼!
庭芳无奈的道:“任先生能明白么?”小农经济时代的人们习惯了自给自足,买毕竟要花钱。如此模式,手工极贵,买比自家做真的贵了多。固自家不能形成闭环时,总是不安。整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任邵英沉吟片刻,道:“不敢欺瞒郡主。自从郡主办商业,我便通读了史上重商时代的资料。不办事儿,光同人说道说道,只怕也能装个行家。固郡主所言,明白是明白,却是不大敢下决断。”
“这才是办实事的人。夸夸其谈没甚意思,终究要落在实际。先生有何想法尽管提,便是说错了也不打紧。我亦有想错的时候。”庭芳笑道,“那养鸭子的事儿,不就是急急改成承包的么?想错了是一桩,计划赶不上变化是另一桩。没有无懈可击的谋略,谁不是边做边调整呢?”
任邵英道:“那我便直说了。刘永年如今最想要的是什么?以我之浅见,必不是争霸天下。世人看不起商户,不为别的,他们重利轻礼、鼠目寸光。故刘永年野心是有,但眼前若有利可图,野心必能放下。”说着笑道,“打个不大恰当的比方,就好比仪宾,当官亦可,可若将来同他说,把都指挥使让出来,换个大作坊,他一准乐意。”
庭芳噗嗤笑出声来:“天下太平,我也乐意啊!我不比他还得花钱,得寻殿下化缘。我竟是无甚成本便可做研究。那样的日子不知比如今舒服到哪里去了。”
“故人各有志。”任邵英接着道,“打蛇打七寸,想要刘永年不出幺蛾子,谈往后是不成的。咱们想做的事,拿去同他谈,他能想凭什么你能做我不能做?还是有实利。如今海运最大的赚头,一为丝绸、二为瓷器。江南的越州瓷早已式微,如今最强为丝绸。刘永年做的也是丝绸。不若我们与他签契,江西省内所产丝绸尽数卖与他,他拿棉布棉花与咱们换如何?”
庭芳抚掌大赞:“妙!”
任邵英笑道:“江西的丝绸固不如江南,胜在便宜。若郡主把那缫丝厂办好了,过得几年,还不稀罕的跟他合作。天下种棉花的多了,江西水路纵横地处中央,四面八方的人涌来,只怕刘永年还得主动寻咱们。”
“此乃后话了。”庭芳道,“单线不稳当,还得多线,密密成网,他便走不脱。我将来想与洋人这么做生意,拿刘永年练手倒是极好。”
任邵英忙问:“郡主想如何同洋人贸易?”
“做生意讲究你来我往,单我们赚他们不赚,必引来觊觎。咱们国力强盛也就罢了,他敢来咱们便敢打的他亲妈都不认识;”庭芳叹道,“这不是干不过人家么!只得按规矩了。我们卖东西出去,也得买东西进来。先生方才的提议就妙在此处,我卖了丝绸,又买了棉布。刘永年为了维持棉布的销量,必同我们生出香火情。待要咱们千丝万缕斩不断时,他就要与我们共进退了。咱们赚的多些不打紧,不吃独食便罢。再想想还有什么能买他的。”
任邵英道:“容易,粮食。”
“嗯?”
任邵英道:“郡主先下了步好棋,天下王田,要百姓种什么,他们也只得种什么。咱们穷,先用杂粮混个饱,自然精粮种的少。可日子渐渐好过,大家就想吃。精粮。精粮哪里来?咱们不种就得买。江南种桑养蚕不大产粮,可咱们不用管,就问刘永年买,让他赚差价,他能不乐意?只精粮进来,粗粮又销往何处?”
庭芳被任邵英提醒,瞬间思路畅通,道:“喂猪。种杂粮买精粮,人吃。精粮猪吃杂粮,我们再把猪卖出去,便齐活了。”
任邵英道:“猪肉贵,有那么多人肯买么?”
庭芳笑道:“这不是又可跟刘永年谈嘛!左近几个省,我就不信他们腊肉也不吃了。再说咱们规模化养猪,比散户养的可便宜的多。”
任邵英头痛的道:“竟是没完没了,要同他谈到几时?”
庭芳笑呵呵的道:“生意便是这个模样,晚间大家集思广益,看还能算计了哪个去。越多人与我们利益相关,就越多人维护我们。将来天下坐着都顺利。没有什么比利益更稳固,赌场无父子,我们反其道而行之!”
如此琐碎,刘永年是不得不见的。但,又如何保障自身安全呢?庭芳再次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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