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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昌眼底的焦虑,印入了庭芳的眼帘。庭芳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再崎岖的路,只要愿意走,总能走到尽头。原先还想诱使西洋打日本,现在只怕没那么容易。日本就快明治维新,在将来列强瓜分华夏的时候,分得一杯羹。庭芳绝不能容忍日本的嚣张,因为真正打断国运的,并非两次鸦片战争,而是甲午海战。内忧外患的两个国家在海上对赌国运,这一次,不会让日本赢!
庭芳镇定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师兄,西洋人很快就要有蒸汽船了。”蒸汽船的诞生,奠定了英国的海上霸权,成就了日不落帝国的巅峰。
徐景昌问:“什么是蒸汽船?”
庭芳垂下眼眸:“用蒸汽驱动船前行,而不是仅靠风帆。之后……是内燃机。我们落后了很多,必须奋起直追。洋人比蒙古难缠。他们已纵横海上多年,南洋、北美已尽数落入他们的手中。中原繁盛时,尚且想扩张,何况菇毛饮血之徒。”近代史上最惨的不只是武力的落后,被蒙古铁骑践踏时,还能说口服心不服。但西洋的大炮轰开国门后,大家惊悚的发现,被碾压的不止武力,还有文明!那种从心底生出的绝望,压断了国人的脊梁。一直到庭芳前世,还有无数人崇洋媚外。思想上的震荡,有时候比武器还要可怕。
徐景昌道:“我知道。”
庭芳望向徐景昌。
徐景昌脸色微沉:“我见过他们的加农炮。他们如今只是生意人,但将来未必只有生意人。如此规模,朝廷不掺和是不可能的。”
“然!”庭芳道,“政治与经济,从来密不可分。”
经济好懂,政治是什么?徐景昌茫然的问庭芳。庭芳便又细细解说了一番。
徐景昌不由问:“你对西洋很了解?”
庭芳苦笑:“稍微有点。”她们那个年代,理科生高二会考后就不用学历史。上大学后得闲看了点书,终归是过去的事,没有细究。谁知道会穿越呢?千金难买早知道,幸而不是原本的清朝,不然更抓瞎。至少现在还能有一丝侥幸。
徐景昌拍拍庭芳的胳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悄悄告诉你,他们的船我已有部分图纸,并已发给殿下。殿下早先就想造大海船。如今朝廷有意涉足海运,不如叫朝廷造了来,殿下正可掌握技术。横竖朝中比殿下强的也没几个。”
庭芳终于露出笑颜,朝廷再穷,实力也比他们雄厚。与其让那帮人渣把钱都用去做莫名其妙的事,不如发展科技。忙提议道:“岁入是铁定不够的,户部没有银子。你快写信与殿下,叫他上书圣上,可叫商户出银钱造船,到时候的利润分他们一杯羹便是。只要有利可图,商人总舍得出大价钱。”说毕,笑道,“顺道送刘永丰一个大礼?”
徐景昌点了下庭芳的额头:“你就算计他吧!朝廷至多让他们稍微赚点,真利益可观时即刻翻脸不认人。那起子人素来贪得无厌,肯让利与商户才怪。”
庭芳笑道:“那时候谁坐天下还不一定呢,偌大一个国家,稍微让点又怎么了?你赶紧写信,等咱们去了江西,通信就没那么方便了。”
徐景昌道:“你写吧,我还得做丝绸贩子去。”
庭芳点点头,走到书桌旁,提笔写信。每次朝廷肯放松一点点,民间资本立刻就会四面八方的涌。入。朝廷无钱,盐商丝商却是钱多的没地方花去,只好在住宅上极尽奢华。高中历史课本上讲,近代大商人赚了钱没有再投资,反而转向土地,故资本主义无法发展。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无数的壁垒约束着他们,尤其是华夏的商人多吃的是政策饭,靠技术与努力的根本没几家。
晋商第一次兴起是因为靠近大同,占尽天时地利,为朝廷运粮以换盐引,赚的盆满钵满。当朝廷罢黜开中制之后,立刻就没落了。第二次则是太平天国导致岁币无法顺利入京,朝廷依靠晋商转运赋税,根本懒的做民间生意。待到国外银行杀进来,最终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他们存世的根本,是政策、是联姻、是子弟科举在朝为官维护宗族,唯独没有客户。
他们又是全国最有钱的人。朝廷要做的,是诱使他们把钱吐出来,跟随朝廷一起,钱滚钱利滚利。华夏并不是一片很好的能发展商业的土地,因为每次商业的兴起,朝廷就会眼红,就会掠夺。庭芳暂控制不住将来,先把条陈写出来是正经。
写完,晾干。庭芳拿着条陈往议事厅走去。三个幕僚快速的阅读了一遍,任邵英道:“那帮商户未必就信朝廷。”
庭芳点头:“多半不信。”她所在的历史里,外国银行进来后,清廷也开始跟风。因无资本和经验,头一个找的便是晋商。但晋商的东家无论掌柜们如何哀求,始终不肯松口。说服那些天生躺在金饭碗里的主儿劳心劳力调转马头,非常艰难。就像华夏的土地上,□□上国做了几千年,根本想不到还有除了北方以外的民族可以践踏这片土地。昔日的优势常常会成为毁灭的基石,不论在商业在政治甚至在宗教上,都是常态,不足为奇。
杨志初又看了几遍,道:“大商户不肯,小商户未必不愿意。罢了,横竖是朝廷操心的事儿。咱们只需替殿下谋划一二。便是有不足之处,总好过一无是处的太子。如今窗户纸已捅开,殿下便不能再缩着了。”
钱良功道:“老杨说的极是!”
任邵英有些低落的道:“有不足之处才好,否则……”摇头,先太子就是“不足”太少;现太子则不足太多。福王若能挣个不多不少,便是大善。
几人都直面了几年前的宫变,齐齐一叹,彼此心中都是怀念。唯有庭芳怔了半日,方才觉得有些不可描述的庆幸。先太子宅心仁厚,但处事犹豫,上。位之后未必就是一代明君。只不过比着平郡王,看谁都像圣明天子。可是即便先太子能够做好皇帝,那也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好皇帝。即将到来的十九世纪,最不需要的便是“好”皇帝!华夏需要一个眼界开明、认得清现实、不拘泥于过去辉煌的统治者。历史的车轮走过了工业革命,螳臂当车的结局只能是死无全尸!
比起众人怀念的死去的太子,福王无疑更适合这个王朝!因为他不从来按理出牌。庭芳一直不大喜欢福王,只不过穿到这个时代,没得选没得挑。可现在想想,竟只有他最适合。哪怕骄纵任性,哪怕将来依旧很难相处,但对这片土地而言,竟是最好的出路。庭芳莫名有些想笑,世事无常。对华夏是,对西洋亦是。或许跳脱的帝王,能够守住家业。未必要成为列强,但至少不会变成蛋糕。
股份制的雏形不稀奇,庭芳写的不过是个大概,接下来将由几个幕僚润色,形成一份完整的文件发往京城。待福王理解了其中含义,还得由他誊抄递上。一时半会写不完,几个人商议了些细节,话题又拐向了别处。
只听杨志初笑问庭芳:“仪宾先前还反对郡主去江西,不到一日便叫您说服了。”
任邵英笑道:“郡主要做的事,仪宾必拦不住。我早知道要去江西,只不知郡主要带哪个去呢?”
庭芳笑道:“你们三个谁想去?”
任邵英道:“我倒是想,只东湖一摊子事儿走不开。”东湖是任邵英最早经营的地盘,让他跑去江西,把东湖的果子留给旁人,自是满心不愿。
庭芳道:“钱先生呢?”
钱良功无可无不可,朝任邵英拱拱手:“在下家小就托任先生照料了。”
杨志初在主家心中又次一等,懒的去干别苗头的事儿,便不做声。如此,两句话就确定了去留。
庭芳又道:“得把房二哥哥叫回来。任先生是北方人,有些事不如他好出面。海上的事儿索性。交与旁人吧,也不可能可着他使。再则还请任先生把他的功课抓起来。诸位都是有功名的,将来出仕只不如进士及第好听,资格却有。他老人家连个童生都不是,再放着不管,将来可就没甚前程可言了。”直到21世纪,咱还都是官本位呢,现在才到哪儿?
任邵英点头应了,又道:“周巡检怎么办?”
庭芳笑笑:“他若愿意,我带走便是。留在东湖‘驻守府邸’,倒像跟太子的人打擂台。虽说现在咱们已被发现,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能别惹事最好。再则去江西,只办一件事有些亏。不若在那头亦招兵买马,没个指挥怎么行?师兄一个人可未必忙的过来,军务我真是两眼一抹黑,再别问我的。”
任邵英默默道:您再懂军务,旁的人还要不要混啊?
庭芳肚子一天大似一天,最好别再磨蹭,省的生在了半道儿上。几个人火速交接,又把带走的人通知到位,各自收拾行礼不提。
徐景昌晚间回来,进门便道:“洋人想与我们交换上船的条件,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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