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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阁老去世后,三房人便分做了三处。接着叶俊文长流,叶俊德贬去海南,只剩下曾经被一撸到底的叶俊民还留在京中。大房只剩庭树个年轻后生,素来浑浑噩噩拎不清白,连亲妹子都不曾照拂一二,旁的也都指望不上了。二房远在海南,于京中的事一无所知。算来京中叶家只叶俊民辈分最高,几年来无人拘束,越发胡作非为,花天酒地,把当日叶阁老勉力留下的财产挥霍的一干二净。
三房主母秦氏的娘家被她祸害的避回老家,端的是山高水长,全然无法拘束女婿。带着个寡姐居住,也是不敢狠劝。不消三四年,家里就捉襟见肘。家里无钱,叶俊民就喝酒打老婆,在家中骂骂咧咧,惊的一众半大的孩儿魂都散了。长子庭松原在读书上有些天赋,人也勤奋,哪知道打祖父亡故,父亲竟是连先生都不给请。苗秦氏看着不像,劝了妹妹几句。秦氏却道:“现如今的开销,哪里还供的起读书人?他要上进,往他大姐姐跟前讨去。”
万般借口都是假,不过是庶出,不是秦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她才懒的费那银子。苗秦氏被鼠目寸光的妹妹气的七窍生烟。叶家败落,她借了房子,就不好再蹭饭食。月月交了伙食,又带着女儿扎绢花以补家用。她寡妇失业的,省俭乃人之常情。见秦氏死活不肯送子弟读书,蹭不着先生,只好自掏腰包,把儿子送去了私塾。看着眼泪汪汪的外甥,也是无法,她能送孩子去上学,却是没能耐请先生来家教书。到底亲自养了几年,心里不落忍,常给买些纸笔,叫哥三个自家练习。
京城居大不易,苗秦氏守着几千两银子,万般看不惯叶俊民夫妻,愣是不敢搬出去住。一则花费不知凡几,二则家里没有顶门立户的男人,到底不便。哪知一住二住,其子苗文林与庭苗竟处出了几分情谊。虽是两姨兄妹违了朝廷律令,然庭苗庶出,便无妨碍了。苗秦氏也知自家儿子在京中无根无基,想寻那名门望族乃是做梦。庭苗性子温柔颜色好,难得是识文断字,于百姓人家很是不易了。心中满意,悄悄同秦氏说了一回,还怕这妹妹出幺蛾子,说是愿奉上四百八十两的聘礼,拿钱堵秦氏的嘴。秦氏从来不把庭苗放在心上,更瞧不上一无所有的苗文林,只听得有银钱拿,爽快应允了。只庭苗还年幼,不宜过门,就先混着。
统共一个两进的宅院,不消二日大家伙都知道了。亲上加亲的好事儿,上上下下都高兴。既是定了亲,苗秦氏就不拘着小儿女,横竖都是有礼的,先做一处耍,将来夫妻更和睦。此事不独三房知道,连庭瑶都听了一耳朵,只没空理论,横竖还小,将来成亲时再补礼。原以为日子就不咸不淡的过着,哪知平地一惊雷,叶俊民翻手就把女儿给卖了!
也不知叶俊民在哪里鬼混认识了一个客商,听闻叶家是阁老之后,就打起了坏主意,愿拿五千两银子做聘礼求娶叶家女做填房。叶家三房早被败的干净,满副家当加起来都没有五千两。叶俊民自来凉薄,只认钱财,喜不自禁的就回家来预备起嫁女。那客商上门拜会,秦氏才知已有四十多岁,好当女儿的大伯,哪里肯干?偏偏婚书已叫叶俊民一手操办,连聘礼都收了,岂是说退就退的?
那客商家乡来历父母一概不知,苗秦氏也急的团团转,倒是庭琇稳的住,叫住苗文林:“大表哥你且去福王府一趟,告诉大姐姐一声儿。”叶家再不济有个王妃在,把聘礼还了,还真没人敢强抢。亲爹糊涂的不是一日两日,跟他歪缠,八百辈子都缠不清楚。索性叫了王妃做主,还便宜些。
叶俊民舍不得到了嘴里的五千两银子,叶阁老的遗产大头都搬去了福王府,只余几个三瓜两枣。他曾是阁老府的爷们,吃穿用度样样精致。出来过了几年苦日子,浑身不自在。好容易发一注财,岂肯罢休!见秦氏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肯嫁女儿,眼珠一转便悄悄道:“你不舍得庭琇,那就嫁了庭苗。横竖他要的是阁老之孙,难道只庭琇是了?”
秦氏只生的庭琇一个,旁人管她死活!立刻就答应了,也怕丢了五千两,拿话哄住了苗秦氏,只说要去退婚,不好麻烦秦王妃。苗秦氏只当秦氏劝住了叶俊民,谁肯拿如花似玉的亲闺女嫁个不知来历的人呢?便不再言语。叶俊民又出去寻那客商改婚书,只说长女有疾,暂不方便,将次女许与他。叶家院子浅,那日上门就瞧见过一回,庭苗生的还更好些。客商倒不看重嫡庶,爽快的改了婚书。里头除了秦氏,瞒的铁桶一般。
庭苗蒙在鼓里,还日日在家跟着苗秦氏做针线,淘换两个零钱花。哪知到了十月初九当日,家门口忽然吹吹打打来了一队人,说要娶亲。庭琇惊的脸色发白,庭松还当是客商竟敢在天子脚下强娶,脚底抹油,穿过人群,往福王府狂奔而去。
那厢庭松出门,庭琇哭的不能自已。秦氏却拿着红衣往庭苗身上罩。庭苗登时吓傻了。苗秦氏也呆在当场。秦氏还笑:“给姐儿寻了门好亲,将来再不用过苦日子,日日做针线卖了。往后穿金戴银,可别忘了娘家人!”
这般无耻,把苗秦氏气的两眼发晕,怒骂道:“贱没廉耻老狗骨头!瞎了眼黑了心肠!也不怕三尺神明,叫你们喉里生疮,嘴上流脓!”一行骂一行哭,却是知道自家与叶家不过口头婚约,没有凭证做不得数。
庭琇方知父母行了那禽兽勾当,抱着庭苗痛哭,引得街坊来看。可街坊再是议论纷纷,亲爹要卖闺女,又正经写了婚书,便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那客商也知自家年老,与年轻姑娘不般配,见叶家乱做一团并不着恼,笑嘻嘻的等在一边,还劝道:“姑娘要离家,哭嫁也是有的。”
叶俊民不干了,不把女儿送过去,那五千两就咽不踏实,反倒催促秦氏:“你手脚断了?连衣裳都不会穿。”
秦氏唬了一跳,立刻就摁住庭苗,要给她披上红衣。却被庭琇一把打开,撕心裂肺的喊:“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秦氏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不收聘礼,我上哪给你置办嫁妆?你那王妃姐姐,说的赫赫扬扬,有管过我们一日?我是你亲娘,还能外了你去?”
庭琇本就不善言辞,又当着众人的面,不知怎么呵斥亲娘的满嘴胡言乱语,叫一口气堵在胸口,憋的面色紫红,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是年轻姑娘,力气比不得生了孩子的妇人。秦氏还喊了家中两个仆妇,一齐把红衣胡乱披在庭苗身上,就架着往外走。
庭苗哭的撕心裂肺,冲着里头喊:“娘!救我!娘!救我!”
庭苗叫的并非秦氏,分明是苗秦氏。既是订了亲,又日日一处做活,苗秦氏和苗惜惜偶逗着她,让她叫着娘做耍。私底下也羞惭惭的悄悄叫上一句两句,哄的苗秦氏把她当亲女一般。原是说定的亲事,谁也不曾料到有这番变故。情急之下,庭苗早顾不得羞涩,绝望的呼喊着,盼着苗秦氏能把她截下。
苗秦氏看好的媳妇儿,已放家里疼了一二年,生生叫人夺了,心里好似挖肉一般。听得庭苗一声叫喊,跌腿坐在石阶上,嚎啕大哭。婆子拉着庭苗往外走,庭苗挣命往里退,一只手抓。住了她,正是苗文林。
两位有情人,四目泪眼相对,彼此紧紧握住手不肯松开。那客商先前见姐妹相拥而泣还好颜色,现看着个男人拽着自家媳妇,登时就恼了。他早摸清了叶家的底,知道苗文林的来历,半点不惧。一个眼色,就有随从对着苗文林就一记窝心脚。苗文林个白面书生,哪里受的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上一松,庭苗便被拉出了二门。
庭苗尖利的叫喊,爹也求了娘也唤了,叶俊民夫妇无动于衷。行到大门处,用手抓。住了门框,又被客商带来的仆妇掰开,硬塞进了花轿。轿帘放下,满目的红色刺进她的心里,起伏的轿子颠簸的她几欲作呕。
庭琇庭枫庭杨连滚带爬的一口气追出了两条街,庭苗的哭喊声隔着吹打的礼乐一声声的传入姐弟三人的耳中。一处长大的姐妹,只把庭琇痛的站不住。庭杨扶着跑不动的庭琇,庭枫却忍不住跟着花轿跑:“六姐姐!六姐姐!”
庭苗的泪水浸。湿。了衣袖,手上还残留着苗文林抓过后的余温,耳边听的到弟弟的呼唤。可是亲爹嫡母要卖她,谁还有法子呢?没有法子!没有人能救她!庭苗伏在花轿里泣不成声:“老太爷,你在天有灵,给孙女儿一条生路啊!爷爷!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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