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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又细细商议了些事,都觉得千头万绪,不知从哪一处着手。别看只少了任邵英跟杨志初两位幕僚,仪事的时候就多有不便。周毅是个大老粗,行军打仗能说上一二,别的就不能了。徐景昌的天赋更是在机械和军事上,至多补充两句,牵头还差着些火候。偏庭芳不通军事,如此大事,顶头的就得有大局观,文武都要来得才好管事。四个人商议了半宿,都难以决断。
商议不出结果的只好先看着,把能办的事儿先办起来。次日一早,徐景昌就携着庭芳往布政使衙门去。布政使衙门自是不单有布政使,还有二十几号官员,并倒霉催的南昌县令一齐议事。第一轮抢种完毕,当务之急便是盖房。之后则是分派田地,引了流民回来分地种田,将养两年好给朝廷上缴赋税。陈凤宁做了一辈子官的人,说魄力着实没有,说揣摩上意却是熟练活。打徐景昌冷不丁的被封为都指挥使,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望着满屋子办公的官员,心里苦的跟黄连汁里拧出来似的。旁人还都只管恭喜他,白得了个郡主外孙女不算,竟记得千里迢迢送吃食,还送出了个正二品的都指挥使。一文一武皆落入一家子手中,竟是江西的土皇帝了。那郡主还很是得宠,她来了,朝廷就记得江西了,忙忙派了人赈灾。虽不多,好过直接当他们不存在。
待徐景昌进门,众人正要围上去溜须拍马,就直愣愣的撞见了跟着进来的庭芳。衙门办公之所,什么时候进来过女眷?可徐夫人品级摆在那里,你还能撵她出去不曾?庭芳固然没穿着郡主服饰,看着跟寻常百姓人家的娘子差不多,哪个又敢等闲待之?再多的话也得等拜了再说。
陈凤宁实不想见庭芳,生怕她提起那大逆不道之事,衬的要女人一齐分田的事儿倒不算什么了。如今圣上不愿管江西,直接扔给了徐景昌折腾,只消那一句女眷也抽人头税,便无人好驳。王田制又是读书人心中所向,大伙儿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是不敢嚼舌的。这两桩事,他轻巧就能办了来。偏偏庭芳来江西,不是搞政绩升官发财的。她都郡主了,再往上还能升破天不成?要干大事业就得有牺牲,陈凤宁知道后头有好处,但他年纪大了又一屋儿孙,哪里就下的了这个狠手了?
见礼毕,二十来个人各寻了位置坐了。庭芳夫妻坐了上首,嘴角微勾,客气道:“我来这许多时日,因着琐事还不曾见过诸位,真个失礼了。”
众人忙道不敢。彼此客套了几句,又认了人,陈凤宁忙道:“臣等正在清理户籍,好些人家绝了户,田产收归府衙,多少没田地的人盼着。如今一等的要事就是安顿流民,分田之事宜早不宜迟。”
庭芳有心把分田拖过了年,到时候她兵强马壮,不怕豪强不从。现如今安顿好流民,就不是她的功劳,大家心里先记着朝廷了。面上不动声色,岔开话题道:“分田且住,再是着急的,也得大伙儿一起过了难关再说。要紧的是把南昌城修起来,十户里倒塌了九户房屋,眼看着要入冬,不把屋子盖好,分了地又有何用?一个冬天怕是又要冻死多少户头。今日我来,便是商议着盖南昌城的。”
南昌遭灾都好几个月了,富户早把屋子勉强拾掇起来,只中等以下人家还住窝棚。先头个把月,万千金银都没用,南昌城内乱成一团。打。砸抢烧不必说,没有十足本事的富户,也就只剩下个空房子。陈凤宁主持发一回种子就叫吃一回,不是自家吃了,便是旁人抢了吃了。心里都知道不补重冬天必要饿死,可现今不吃,当日就要饿死。折腾的一干官员醉生欲死,直到庭芳带着人来了,打的是郡主的旗号,陈凤宁才半哄半吓的镇住了百姓。老百姓是分不清什么郡主公主王爷老爷的,只听得是皇家人,哪里还管女眷不干政的事?只当朝廷还管,心里平静了才能听了陈凤宁的调度,也才把粮食补种起来。
众人心里多少有些感激郡主夫妇,此刻听闻修房子,又面面相觑。江南的风声多少听了些,楚地的谣言也不断。都是在朝为官的,京畿那点子事早不是秘密。众人听了庭芳的话,都暗自打眼色,不知是不是上座的仪宾起了什么花花肠子。郡主是个镀金的,又不真信了李,这年头倒还真能唬了一帮泥腿子,比旁人还要容易些。四下眼神乱飞,陈凤宁还只当庭芳打算收拢布政使衙门的属官,恨不能立刻辞了官回家去。他是天佑三十年点的进士,跟着圣上混了二十好几年,圣上那隔岸观火的本事旁人不知,他怎会不知?要是旁人还好说,眼前的这位东湖郡主么……跟皇家那是血海深仇!事儿是皇家办的龌龊,庭芳恨的有理,皇家更是防的有理。他此刻软了,山东的一地族人只怕不保;不听庭芳调度……他是不信那便宜外孙女儿是个心慈手软的。真替福王谋划还好,就怕她打的自立门户的主意。
要说陈凤宁有多忠于朝廷,那是骗外人的话。只陈家在在山东势大,自觉便是天下大乱,他有法子组织族人抵抗了。他不招惹旁人,旁人也不敢随意招惹他。自古以来谋反的,对着当地大豪强都是又拉又打。故陈凤宁比圣上还想做那隔岸观火的事,哪里就想自己下场点火了。
哪知此时庭芳就道:“南昌城内一穷二白,人手尽够,又哪里调的出那么多米粮来?依我说不如引了盐商来,许他们在此地贩盐,又许他们买卖房子地,咱们一分钱不用出,反倒能挣许多粮食。诸位以为何?”
众人都有些不惯同女人商议正事,便是有夫人厉害的,至多在正屋内夫妻两个说一回,哪里见过如此大方跟着男人混做一堆的?又想象东湖郡主的经历,众人嘴上不敢说,眼色却打个不住。站得高看的远,徐景昌历经人事,眼光一扫就知道一伙子人心里存了什么猥琐心思,鄙夷的看着一群抓不住要害的废物,又把目光投向了陈凤宁。
陈凤宁知道是躲不过了,提及盐商,可不就是冲着他来的?灾后重建千头万绪,随口指出几十桩事来把众人都打发了,只留下右参政颜飞白同他自己的幕僚吴俊朗。
庭芳记性极好,二十几个人里头六品以上的过一遍就记着了。此前还查过南昌的资料,知道颜飞白与陈凤宁颇有私交,只怕就是嫡系。颜飞白看着五十几岁的模样,身材瘦削,眼睛有神。能中举的都是人中龙凤,何况四十几岁中的进士,更是气质卓绝了。见周围的人散的干净,朝徐景昌又拜了一拜:“多谢仪宾救命之恩。”
徐景昌客气几句,不耐烦那些虚礼,直直问陈凤宁:“姥爷有什么法子引的盐商来么?”
陈凤宁道:“利诱即可。”心里到底存着气,不咸不淡的道,“郡主擅此道,臣不敢班门弄斧。”
庭芳也不着恼,笑嘻嘻的道:“我就是个纸上谈兵的,事关百姓生计,不敢马虎,还请姥爷费神。”
屋内都是心腹,陈凤宁也不卖关子,直直问道:“郡主打算在南昌住多久?”
庭芳微微一笑:“住到姥爷封国公那日如何?”
颜飞白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国公!皇后的娘家自是可以封国公的。虽然姓叶,贫贱夫妻,问夫君再讨上一个又如何?
陈凤宁放下茶盏,与庭芳对视:“郡主何以能打如此包票?”
庭芳敛了笑,扫了陈凤宁一眼道:“姥爷愿尽心,我自是要为谦哥哥挣个世袭罔替。姥爷不愿尽心,便是幼年再厚的情谊,也是不能够说服殿下的。”
陈凤宁面色凝重:“当真就是为了殿下?”
庭芳登时气鼓鼓的指着徐景昌道:“你要想混个皇亲当当,就去说服了他!”
徐景昌笑骂一句:“谈正经事呢,你又胡闹。”嘴上如此说,却知道就福王的那副模样,就是周毅都疑着他。心里还暗赞陈凤宁忠心,到这会儿了还替李家着想,不去打那皇后亲外祖的主意,怪道能养出陈氏那样重情义的闺女。决心写信跟福王提上一提,任何时候,忠臣难得。
颜飞白脑子转的飞快,朝廷是指望不上的,打太子那样死了,众人都凉了心。明白人都知道太子为了什么而死的决绝,回想起来就更心疼了。往下数的皇子,一个比一个靠不住。他不同陈家家大业大,何不赌上一把?正想试探两句,那祖孙两个的对答竟是要帮着殿下。徐景昌的出身不瞒人,他们还能为了哪个殿下?帮着皇子夺嫡篡位,在这年头竟是最守规矩的做法了。但福王名声着实不好。还不是女色上头的名声,那都是细枝末节。要紧是听闻那位连诗书都不曾读得,一味只知道玩闹。他倒是可以利索站队,就怕他们稳稳当当的,福王在京里头叫太子摁死了。心里竟还信徐景昌多些,好不好手里有粮,即刻就有兵。帮着福王还隔了几千里,凑不进跟前去,不若帮着徐景昌,那才是真能混个公爵当当呢!
心思一活动,面上就带出笑意来,问的话却很不客气:“恕臣直言,敢问福王殿下可肖太。祖,救苍生于水火之间?”就不信了,一天挑唆个百八十回,就说不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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