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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飞奔入内,低声道:“外间锦衣卫求见徐都督。”
徐景昌深知事关重大,咬咬牙,把庭芳放下,与昭宁帝交换了个眼神,大步流星的往外去。昭宁帝浑身是血,有刺客的,亦有庭芳的,可他顾不上,吩咐太监道:“去请秦王妃来照应。”说毕,奔去南书房,处理后续。
庭瑶赶到时,乾清宫密密麻麻的围着锦衣卫,禁军更是布满了皇宫。非昭宁帝口谕,她根本就靠近不了乾清宫。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到了屋内,太医刚好包扎完毕。纷纷朝庭瑶见礼后,皆退出房间,由宫女替庭芳换衣。
庭芳大口的喘着气,第一关算是闯过了,接下来是感染关。见了庭瑶,无力说话,失血过多造成的晕眩,加重了难受。庭瑶坐在炕边,心痛的抚摸着庭芳的头发,眼泪颗颗落下。她在心疼庭芳遭受的磨难,也在后怕不久前的刺杀。如果昭宁帝没带着庭芳……一旦严鸿信挟天子以令诸侯,叶家徐家将是灭顶之灾!她的手在颤抖,那是极端恐惧下的失控。差一点点,就一点点,整个叶家就死无葬生之地了!
雪簌簌的下,又是冬天!庭瑶讨厌冬天,多年前陈氏在雪天生产,差点撒手而去;还是冬天,东宫的丧钟回荡在耳边,她的祖父命丧黄泉;又是一年的冬天,昭宁帝惊魂未定,她眼睁睁的看着庭芳慢慢陷入了昏迷,无能为力。庭瑶知道自己不能哭,更不能傻傻的呆在乾清宫照顾庭芳。她得去处理宫务,她得再次清理宫中的太监。昭宁帝出宫固然不是秘密,可是她不信没有里应外合!替庭芳盖好被子,低声叮嘱守在屋中的宫女后,擦干眼泪,疾步往后宫而去。
昭宁帝遇袭,禁军与锦衣卫倾巢出动。宫门城门层层关闭,中军守卫内城,其余四军分别守着四方。所有的百姓官员,皆被撵回家中。白天理应繁华的京城街道,陷入了死寂!
昭宁帝坐定在南书房,他浑身是血,却无心收拾。他面无表情的等待着锦衣卫审讯的结果。主犯不用猜,他死了谁获益便是谁。他想知道的是牵连到底有多广,满朝文武里,还有几个忠臣!
严鸿信被直接抓入了诏狱,审讯还在继续。昭宁帝仔细梳理着他能知道的一切。
为什么想起去作坊?昭宁帝眼神冰冷的看着赵太监,问道:“朱永望呢?”
朱永望乃乾清宫的小太监,赵太监紧张的双脚发抖,强压着惧意答道:“今日……今日不该他当值……”
昭宁帝沉声道:“满宫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太监吓的滚出了乾清宫,干起了小太监才干的跑腿的活。
昭宁帝继续沉思,朱永望挑唆他去潜邸看作坊,而作坊的工匠皆已跟了他十数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原只是闲散亲王家的工匠,却因昭宁帝登基一跃成为了潜邸旧人。虽无官职,却与工部密切合作,按照昭宁帝对工部的关注程度,这帮旧人极易冒头。可是本该绝对信任的旧人居然行刺于他!皇帝出行,自是护卫严密。然而作坊面积虽大,摆的东西却极多。锦衣卫被他留在了门外,而叛变的工匠定早得到了他要去作坊的消息。作坊那等地界儿,藏匕首与□□太容易了!他们没谁想到,会在潜邸遭遇伏击。
昭宁帝恨的咬牙切齿,如此阴毒!诱他死于“玩物丧志”,不单想夺了他的一切,还要在史书上给他留下千古骂名!严鸿信,我操。你大爷!
你真以为杀了我,就可以扶植幼主上位,把控朝政吗?你居然天真的以为,叶太傅与徐都督会任由你宰割吗?两日之内打下安庆与池州的叶太傅,会臣服在尔等跳梁小丑脚下,乖乖的被你分马分尸?你们这群渣滓,知道什么叫兵权吗?
昭宁帝往西屋的方向看了一眼,若太傅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九族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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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皇帝,昭宁帝最大的依仗不是文臣,而是武将。徐景昌、庭芳、周毅、王虎、戴适、谭庆生、君子墨……这是他的伴读给他带来的,分散在天下各地手持火器的精锐;大同、太原、蓟镇的三镇总兵,是他的出身带来的嫡系。不停的抵御外族入侵,不停的平叛流民造反,昭宁帝端坐龙椅的真正资本,从来就不是中枢官员。
严鸿信的指甲被一个个的拔出,惨叫响彻了诏狱。徐景昌不喜杀戮,更厌恶锦衣卫的残忍。可此时此刻,他镇守在诏狱里,冷漠的看着严鸿信挣扎。一个一个如雷贯耳的人名被挖出,陈凤宁、曹俊郎、吴世贤、高昌齐,内阁六部九卿,泰半都赫然在列。徐景昌听在耳里,出离的愤怒!
原来,你们把陛下扶上皇位,就是为了今天!原来,你们愿辅佐陛下,为的不过是想继续为所欲为!你们有没有一个人想过,陛下真死了,天下会是什么下场?你们知不知道主少国疑代表的是任人宰割!
徐景昌极力压抑着怒火与恨意,他最亲近的两个人,为了家国天下殚精竭虑;从天佑六十一年十一月十八日那天起,至今日七百三十三天,昭宁帝没有一日能好好休息!庭芳数次带病战斗在一线,连在生育的鬼门关当口,都在想着黎民苍生!他们三人,本应无忧无虑的呆在作坊,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欢快的过完一生。可是为了朝廷,他们谁还有空碰心中珍爱?
徐景昌被这一群人渣恶心的想吐,他曾天真的以为锦衣卫的手段过于暴虐,多次劝说昭宁帝废止如此刑罚。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锦衣卫不够狠!这帮为了饕餮之欲刺杀明君的畜牲,就该死的更惨,就该下到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刑讯持续到晚上,乾清宫里站了些许朝臣。唯二没有陷进去的袁首辅与韦鹏云立在当中,旁边是气的破口大骂的赵尚书,他的亲外孙险些丧命,他怒的实在太有理由了!严鸿信想杀昭宁帝,不就是因为皇帝的外公,比“太子”的外公舒服太多么!这般“拥立之功”,伴随的必然是赵家三族陪葬!此仇不共戴天!
除了赵尚书,余者都沉默不言。此刻能站在乾清宫内的,皆算亲信。可门当户对的风俗下,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亲族涉及。谋反,诛九族。乾清宫内,太医院正、左右院判尽数到齐,若体弱多病的叶太傅撑不过今晚,谁都不敢想震怒之下的昭宁帝与徐景昌,会有怎样的反应。
昭宁帝面色阴郁,一言不发。诏狱里的审讯结果一点点的传来,昭宁帝已在心中暗暗盘算,从何处调人补上空缺。低头扫过徐景昌上呈的折子上,熟悉的人名在不停的增加。扫过乾清宫,自嘲:该不会最后就只剩眼前的三瓜两枣了吧?
郁气堵在胸口,无处发泄。兢兢业业的两年,换来的是如此局面。昭宁帝扪心自问,他确实不算宽厚,但也绝对称不上无德。居然众叛亲离到此地步,太出乎意料了!
你们竟就恨的想杀了我,果然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啊!可是你们不照样也夺我钱财,夺天下之钱财么?正因为怕我杀了你们,才索性先下手为强么?
京城的灯火彻夜不熄,夏波光立在定国公府的上房,看着徐清与叶晗睡下,同时调度着家丁和亲兵,与前来守卫的锦衣卫配合,务必使公府万无一失。今夜是注定了的不眠夜,全京城没有几家能睡的安稳。
皇帝遇刺,太傅重伤。锦衣卫在围住各家府邸的时候,统一口径的告知所有人官方的信息。涉事人员听闻昭宁帝无事,早已魂飞魄散。被咬出来的人一个个被抓入诏狱;暂留在家中的人,抖如筛糠。
杨安琴看着面如土色的丈夫,唯有麻木。公公陈凤宁已被带走,姜夫人关在屋内,闭门不出。年仅四岁的长孙陈元敏在她怀中睡的香甜,杨安琴却不知她这般安逸的抱着孙子的时光,还剩几时。
陈谦默默的立在一旁,顺着母亲的手,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眼泪忍不住的流。覆巢之下无完卵,即便昭宁帝对无辜稚子网开一面,他又如何活的下去?他今日方知祖父与昭宁帝已是兵戎相见的死敌。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祖父要与庭芳决裂而非合作。在今日之前,掉头都还来的及不是么?可偏偏祖父选择了最绝的路,亲手将全家,送入黄泉!
陈谦与徐景昌同岁,他已考上童生,大好的年华,光明的前景,皆成泡影。娇妻幼儿相伴,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人生。可是,他们都要死了。陈谦无声的哭泣着,他一点也不想死,一点也不!锦衣卫换防的脚步声那样分明,他们整个陈家,插翅难逃。
没有下过诏狱,永远不会知道锦衣卫在凌虐人方面有多么惊才绝艳。陈凤宁被关在铁笼子里,上下皆是尖锐的刺,他只能痛苦的半蹲着。腿脚的肌肉发酸,但他不能有一丝松懈,否则尖锐的刺就会扎进他的肌肤,痛的颤抖。养尊处优的权臣,从来没受过如此折磨。而他的旁边,是阁臣曹俊郎。烙铁一下一下的按在曹俊郎的皮肤上,皮肤烧焦的味道与惨叫,刺激的陈凤宁想大叫。往日熟悉的同僚们,被锦衣卫用各种手段折磨着,哪怕他们已经彻底招供,也不会减轻半点刑罚,因为昭宁帝就是想把他们活活折磨致死!
可是他们能不招么?不能。剧痛之下,明知说了亦不会有好下场,可是总有人报有一丝希望,求死的希望。互相的攀咬,又加速了盟友们的分崩,随即而来的是更残酷的惩罚。诏狱里血腥味浓郁的令人窒息,宛如人间地狱。
至清晨,清晰的卷宗呈至昭宁帝的案头。一夜未眠的昭宁帝看着卷宗,冷笑。昔日刘永年,一点小事就让庭芳遭受池鱼之殃,今日方知狂妄才是江南本色!昭宁帝突然哈哈大笑,万万没想到,缫丝机竟能做了他的催命符!以纺织为本的江南人,竟然为了屏蔽缫丝机于门外,不惜刺杀一个帝王!讽刺!太讽刺了!昭宁帝抑制不住的笑,笑的眼泪直飚。
他从来没有禁绝过商业,不过是想用更丰厚的利润,诱使土地国有。因为再好的商业,总有无法惠及之处。唯有土地,唯有土地能安顿所有的人。流民四起时,绝无可能有盛世繁华。土地收归国有,仅仅是想给不那么聪明的人一条生路而已。聪明绝顶的中枢官员看不透吗?不!他们想要的根本不是财富!而是肆意妄为!是玩弄人命于股掌,是窃取皇权谋权势滔天!
父皇,这就是你留给我的天下,这就是你留给我的臣子!你tmd的执政几十年,就剩下这么一群屎?太能耐了!简直能耐的耻于做你的儿子!
昭宁帝攥紧了拳头,好爹爹,我真想把你和你那群臣子扔在一起,千刀万剐!
卷宗被丢到了袁首辅手中,袁首辅看着情绪不稳的昭宁帝,头皮一阵阵发麻。一面焦急的想太傅怎么还不醒?一面快速浏览卷宗。却是越看脸色越怪,看到最后只剩愕然!因棉纺织冲击江南,旧党畏惧缫丝机继续冲击,故发动起义,无果,害怕昭宁帝追究,于是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弄死昭宁帝?袁首辅不自觉的晃着脑袋,怎么都想不明白期间逻辑!昭宁帝举步维艰,你们一个个贪的流油,不会洗白,还不会跑么?怕昭宁帝追究,辞官不就行了么?能把严密布局刺杀的脑子,正经用用吗?袁首辅难以置信的再看一遍,确认自己没看错,良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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