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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位列三公。尤其在本朝,不独只保留了太傅,甚至连太傅都不轻易封赏。如今袁首辅所兼不过从一品的少师,为三孤之首,已算十分体面。昭宁帝执意要把崇高的太傅一职赐给庭芳,朝臣闭嘴,不是因为皇权威压,实在是庭芳手中的兵权过胜。故封庭芳做太傅,也是有所考量。三公之首为太师,授文;太傅授武;太保护卫。庭芳以军阀转文官,做太傅勉强相宜。众人才都闭嘴了。
然既封了太傅,便是文官一伙的。再怎么彼此看不顺眼,一致对外的时候立刻就变的团结。庭芳才被徐景昌接回了家,都察院率先炸了!都察院为言官,也就是俗称的御史。职业操守便是骂人,上骂皇帝下骂黎庶。不到天黑,雪片般的弹劾就堆满了昭宁帝的书桌。昭宁帝越看越气,拍着桌子唾沫横飞的骂:“蠢货!蠢货!嫁了十来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凭这种玩意儿也想统帅后宫!”
严鸿信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内阁诸人简直心生同情。跟太傅摆谱儿的后妃,本朝也就是严皇后独一位了!别说他们帮着庭芳,日常定是不爽庭芳的,然则对上后宫,他们又是一伙儿的了。陈凤宁清清嗓子道:“太傅,国之肱骨,遵陛下旨,教学于宫廷,岂可肆意羞辱?”
严鸿信只得跪下请罪:“臣教女无方,请陛下责罚。”
庭芳还未脱险,昭宁帝心中恼怒非常。赵总兵与他细说过南昌景象,这会子叶太傅病死了,江南乱将起来,根本无人。弹压;若是没病死,他还好意思把人弄进宫里来教书?她闲在家里,那一肚子帝王心术尽数教给儿子!偏他倚重徐景昌良多,权利定然逐步增大。徐景昌是不会反,但他儿子能保证吗?那轻描淡写的就说出帝王不过是群臣的彩头,那不需商讨就能与他演的活灵活现,这种货色留在家里相夫教子,他坑儿子呢?他要掏空庭芳才学,他要表现对太傅的荣宠奠定改制的基础,他要扶植庭芳一系以制衡朝堂,他更要谋夺庭芳对江南的绝对控制!一切全特么的被严春文给搅和了!这种两眼只会看后宅的皇后留着过年!?还是福王妃时就想废了她,此刻更是毫不犹豫,怒道:“严氏失德昏聩、礼度废止,不堪为后!成妃口多言语、祸乱宫闱,贬为贵人!”
严鸿信跪伏于地,几欲呕血!废后事小,严家将遭厌弃是真!若非女为先为福王妃,他不可能被昭宁帝信任,然皇后愚蠢,到手的权势便要尽数吐出,他如何肯甘愿?
陈凤宁心思飞快的转动,袁首辅萌生退意众所周知,内阁里为首的实际上是严鸿信,倘或严鸿信被厌弃……陈凤宁的心砰砰直跳,最终还是冷静下来,他与严鸿信串联,即便严鸿信残了,也不宜即刻上。位,否则恼羞成怒的严鸿信把事儿抖落,庭芳绝不可能放过他。既是上头始终压着人,还不如是互有把柄的严鸿信。想了一回,忙道:“陛下息怒,皇后年轻,或有不妥,至多斥责一二,废后万万不妥。”
众人都不好不给严鸿信面子,纷纷求情。
昭宁帝冷笑:“后宫不得干政是你们说的,现她干政了,我要废她,又是你们不许!那你们给我个准信儿,后宫伸到朝堂的手该不该剁!”
阁臣不敢答言,唯有袁首辅和稀泥道:“陛下且三思。”不说支持,也不说反对。现昭宁帝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是假的。得等他冷静了再提。
天都黑了,袁阁老苦劝昭宁帝且去休息。昭宁帝打发走了阁臣,独自在乾清宫里沉思。事儿经过他仔仔细细的捋了一遍,庭芳是不是装肚子痛未可知,她身体确实不好。最可疑的是几个皇子。到底是谁挑唆他们去对付庭芳?长子虽调皮,可之前也不是没上过学。后宫妃嫔再是吃醋,也不会不知道庭芳被他捧在手心,甭管是作为宠妃还是宠臣,都不至于傻的去当出头鸟。昭宁帝唤来赵太监,在其耳边轻声吩咐,叫他去查。而后躺到床。上,继续想。
他心思不在后宫,严春文无足轻重。他此刻亦有借题发挥的打算,他不想立太子,一股脑抽了皇后与成妃,长子与嫡子皆被牵连,朝中便不好再提太子之事。方才恼怒是真,试探亦是真。昭宁帝翻身坐起,严鸿信的势力比想象中的要大!除了陈凤宁做为庭芳外祖,不得不报个不平,内阁拿起狐狸竟无一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的!皇后不可辱三公,已是铁律!昭宁帝甚至怀疑严春文就是被严鸿信挑唆的。文臣反对庭芳,更反对王田,所以叫严春文来试试水。否则他们岂肯保后宫?他不到三十岁,五子一女,即便为了维护嫡长制,重新立个皇后再生嫡子,不是好么?皇后空缺,文臣家打上一架,抢个彩头不是更好么?没有理由维护的皇后,万般理由可废的皇后,他们偏偏齐心协力的出手了!
昭宁帝想着朝臣一次次串联着扇他的脸,心中大恚!庭芳固然跋扈,然喂饱了她,她便肯兢兢业业。想起赵总兵的话,一个职位,换四海安宁,如此划算的买卖,为何不做?昭宁帝一拳砸在床。上,文臣就是不肯做!他们维护伦常,全因为伦常可以框死他!昭宁帝不想做个肆意妄为的昏君,然而一旦他愿守规矩,就发现规矩里的条条框框,皆只利于朝臣!昭宁帝顿时了悟,那套规则,原本就是朝臣定的!
昭宁帝再问自己,治国是为了什么?太平盛世又是什么模样?不是朝臣嘴里虚无缥缈的百姓安康,应该是一组组的数据。人口增长的数据,税收的数据,商业发展的数据,钱粮收获的数据!这些户部都有,但朝臣永远不会刻意提点他。敢跟他说真话的,除了赵总兵,只有庭芳……只有庭芳会直言:拳头之下无伦常!
悦耳的声音,平静的面容——陛下,朝廷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是暴力机关。将兵则是维护暴力机关的机器。百官是朝之栋梁,可支撑房屋,亦可轻易摇晃,逼的屋顶妥协。唯有百姓是基石,得民心者得天下,并非百姓交口称赞您便坐的稳江山,而是百姓的仇恨能扫平您的障碍。最珍贵的,是暴力,其次才是税收。帝王的权力,来自于人心的博弈,来自于利益的合理分配。帝王之有一个人,故才需要帮手制衡百官,故百姓才是基石。
如此清晰、如此透彻、如此刻毒!昭宁帝如何能不惧庭芳!但如此剖析、如此细致,昭宁帝又不得不谢庭芳。原该教他帝王心术的太上皇,满心想的还是怎么抽回一点权力,想的是怎么阻挠徐景昌彻底掌管禁军。而庭芳却是回京后,履行了老师的职责。她不曾教过骑射,她应该做的是太师!
昭宁帝左右摇摆,他想更信任庭芳,却又难以更信任庭芳。昭宁帝攥紧了拳头,多智近妖的叶太傅,你真的能为我所用么?你真的那样爱徐景昌,肯因他退让么?
废后的话语,一夜之间传遍京城。赵太后久居宫中,对外界一无所知。次日一早惊闻要废后,便先哭哭啼啼的来寻儿子:“好歹看在小五的份上!废后之子,如何在宫中抬起头来?”
昭宁帝不耐烦的道:“从来看父不看母,我的儿子,怎么就在宫里抬不起头了?谁敢慢待皇子,我要他全家送命!”
赵太后心疼孙子,对严春文印象也不坏,一直哭。又低声道:“早知今日,你何苦又娶了旁人。你再是喜欢她,她也与别人做了夫妻。你怎能为了她,不顾发妻?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她是你的患难之妻啊!你怎生一点情面都不留!”
昭宁帝气的半死,咬牙切齿的道:“收起你满脑子的风花雪月!天下就只有昏君不给太傅出头!您是要儿子做昏君吗?”
赵太后眼泪汪汪的道:“那也不能废后!她待我至孝,又与你同守了娘娘的孝,与更三年丧不可休,你是皇帝,也不能不守规矩!”
昭宁帝本就不喜亲娘,见她纠缠不清,怒道:“事涉朝政,母后休违律令!来人,送太后回宫休息。太后有了年纪,身上又不大好,合该颐养天年,不要什么糟心事儿都同她讲!”
赵太后被半架着拖出乾清宫,太监又来报:“陛下,大公主求见。”
昭宁帝忍气道:“她不是去□□玩了么?谁的耳报神那样快?”
太监知道昭宁帝心情不好,喏喏不敢答言。昭宁帝没好气的道:“我这乾清宫就是菜市场,谁都能来逛!”心里到底舍不得闺女受委屈,起身出门,撞见了跪在外头石阶上满目泪痕的李初晖。重重叹口气,把女儿抱起,一时竟不知往哪里送。李初晖抽噎着喊:“父皇……”
昭宁帝拍着女儿的后背哄着:“父皇还有事,你先去找大嫂子耍好不好?”
李初晖呜呜哭着,也不知自己在哭什么。
大白日里头正是议事的时候,昭宁帝还没哄住女儿,宗人令步履蹒跚的走来,后面还有阁臣与六部的官员。昭宁帝只得把女儿递给嬷嬷,折回乾清宫议事。
宗人令率先道:“回陛下,各府的年俸半年一官,原是要正月开始发放的,因国库没钱,顺延至二月。如今都二月底了,宗室催促的紧,敢问陛下什么时候拨银钱?”
户部尚书立刻跳起:“春耕在即,山东战况胶着,哪里有钱发俸禄!”
宗人令怒道:“俸禄才几个钱,都是□□子孙,难道叫他们饿死不成?”
户部尚书梗着脖子道:“没钱就是没钱!朝中俸禄,谁的不被卡着了?又不单卡宗室!”
两下里登时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宗人令很吵不过,一甩袖子怒道:“臣是管不来这一摊子事了!陛下请另择良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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