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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陈凤宁于颜飞白为何精明,却不因天赋,而是因大伙儿都是行家,底下的小行家的勾当在大行家眼里不过雕虫小技,都是当年玩剩下的!陈凤宁数十万的家资,难道是朝廷俸禄?略伸伸手都不是,正正经经的巨贪,颜飞白同他简直一丘之貉,才能混的那样亲近。颜飞白乖觉,见徐景昌痛恨之,赶紧把家资捐了,只余下几千两做日常开支。陈凤宁拖着一家子,奢侈惯了,捐都不舍得。再则徐景昌起家,一半儿是陈氏的嫁妆,这嫁妆打哪来?正是陈凤宁贪污。这笔糊涂账没法儿算,徐景昌只得忍了。
徐景昌知道荆楚只怕横尸遍野,心中越发不愿对俘虏下狠手。他记得多年前在驿站里的惊魂一夜,拿刀砍向流寇时的纠结。足足一个月的噩梦,因为杀的是不应该成为敌人的人。他的手素来极巧,杀起敌来,不敢比庖丁解牛,亦不远矣。但他还是讨厌!看着厅内因打了胜仗而兴奋的手下,徐景昌自嘲一笑,他真的不适合做将军。
梁光启倘或正经时候遇上韩广兴,都不够人塞牙缝的。偏偏天时地利人和,硬乌龙的来了个大捷。慌乱的步兵被骑兵拿枪乱打,加之互相踩踏,死的不计其数。安庆卫所平均每个人都能捞一笔肥厚的军功,梁光启得意非凡,在徐景昌跟前都有些掩饰不住。徐景昌见他憋的好不辛苦,深知自己在场,不独梁光启,便是王虎等人都得装相。拍了拍周毅的肩,随意指了桩事就离开了宴饮之处。
夜凉如水,南昌城里恢复了安详。徐景昌信步走到俘虏营,两千来号没受伤或只轻伤的俘虏们被严严实实的绑着手脚,一串串的捆在一起,不得动弹。战场上躺着的密密麻麻的人,能站起来的也就这点。守卫的兵丁过来拜见,俘虏们见得了最高指挥,齐齐瑟缩了一下。
徐景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入口处:“问明他们,愿留下当兵的就留下,不愿留下的放回家去吧!”
所有人皆是一呆!守卫亦是惊的合不拢嘴,半晌磕磕巴巴的道:“为、为何?”
徐景昌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既我族类,得饶人处且饶人。都是天生父母养,别再作恶便是。”
徐景昌的话好似平地扔了个炸雷,俘虏营里登时炸开了锅。徐景昌飘然而去,周毅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急道:“仪宾,不妥!”
徐景昌淡笑:“周副总兵。”
“属下在!”
“打仗的最高境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徐景昌回头看向周毅,“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明白?”
周毅立在原地,良久,不确定的道:“真能做到么?”
徐景昌勾起嘴角:“且试之!”
周毅无法理解,他觉得徐景昌心软的毛病又犯了。跟了徐景昌多年,周毅自是对徐景昌有一定的了解。主将心软是好事,遇着那狠心的,他们也不用混了。然而上。位者的仁,理应对己方,而不是对敌方。否则放虎归山,被敌人反咬,牺牲的乃自家兄弟的性命,还算仁义么?
南昌的驻军亦被戏称为徐家军,是徐景昌一点一点建立,其威信不容挑衅。周毅不能驳徐景昌,想着此次死了的兄弟,心中堵的难受。
周毅回到家中翻来覆去睡不着,收容和放归俘虏,不能是一拍脑袋的决定。杀了自家兄弟的人,反倒安安生生的留下了,此恨难消!便是编入队伍,血海深仇下,如何做得了兄弟?战场上没有袍泽之谊,又如何打胜仗?一环扣一环,想了开头,就得想到第二步,第三步。舍身饲鹰的是圣人,不是军人。周毅起身点了灯,看到自鸣钟指向两点。大半夜的他没法去找庭芳,此刻能说服徐景昌的只有庭芳了。
周毅年轻力壮,熬上几夜不当回事。横竖睡不着,从柜子里拿出一坛桑葚酒。用绳子做了个提兜,提溜去敲了任邵英的门。如今幕僚里钱良功最受重用,但周毅与任邵英相识在先,感情自是不同。任邵英白里日歇了晌,被周毅吵醒了也不恼,笑问:“周副总兵晚来何故?”
周毅道:“心里烦,想同先生喝酒。”
任邵英奇道:“喝酒寻我作甚?我又喝不过你们当兵的,你寻君姑娘都比我强些。”
周毅没好气的道:“我正不爽快,你还调侃我!大半夜的去寻个寡妇喝酒,我明儿就得被郡主剁了。”
任邵英只得把周毅让进门内,拿出那个茶碗当酒碗道:“陪着你一醉方休。”
周毅撇嘴:“醉什么啊!桑葚酒,借点子酒香罢了。”
任邵英笑道:“明年就有烈酒了,今年才打了多少谷子?他们寻思着用红薯酿酒,我看悬!”
周毅叹道:“还是高粱酒带劲!”
任邵英端起坛子,把两个杯子都满上。周毅端起来一饮而尽,任邵英又替他续了杯,才道:“说说,怎么了?”
周毅便把徐景昌的决定如是这般说了一回,末了道:“心软倒没什么,叫兄弟们寒了心可不好。”
任邵英笑出声来:“就为这点子事?”
周毅恼了:“这点子事?”
任邵英道:“你也太沉不住气了,仪宾不是乾纲独断之人。有事他总得找人商议。”
周毅道:“他直接当着俘虏说了!”
任邵英笑着摇头:“说了又如何?不拘哪个,跳出来唱个黑脸驳回。仪宾得了仁善的名声,唱黑脸那个得了兄弟们的呼声,岂不两全其美?”
周毅怔了下。
任邵英接着道:“都说刘备哭来的天下,依我看他是个心狠的人,却是装装仁弱便可得了不少人心。仪宾可是真软,有什么不好么?若是仪宾要做帝王,咱们还愁上一愁;然他就是个仪宾,将来了不起一个国公,再了不起点儿兼掌工部兵部,最离谱也就封个驸马到头,有什么好担忧的?手起刀落的事儿就不该他干。本来人家就是国公家的小世子,就没按着杀伐决断养的。你要他心狠手辣,是不是难了点儿?”
周毅:“……”
“所以说你沉不住气。”任邵英道,“仪宾的性子有些个缠。绵,事成之后,只怕不会再领兵打仗。可天下盗匪四起,蒙古不时犯边,总有仗要打。我可说实话,你跟在仪宾后头,殿下未必记得你。独挡一面时,再毛毛躁躁的可就要吃亏了。”
周毅被一番话说的没了脾气,不高兴的道:“怪道郡主要设那劳什子知事,你们读书人惯会颠倒黑白。”
任邵英道:“郡主的目的不仅于此。”
周毅道:“郡主百八十个心眼子,我才懒的猜。我今夜不独为了仪宾的事,还有旁的。”
“说出来,再让我颠倒颠倒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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