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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宁帝一路沉着脸。随行的赵太监心砰砰直跳,看看昭宁帝,又用余光扫扫面无表情的徐景昌。依旧长的挺好,但现在才动手,不觉得牛高马大了些么?秦王妃、叶太傅、徐都督,陛下,您到底喜欢哪一个?怎么好似跟谁都夹杂不轻。昨天夜里徐都督跪在地上说的那番话,陛下没有得手吧?怪不得一早起来就不高兴。赵太监深深叹了口气,开窍这样晚,铁定鸡飞蛋打啊!只可怜了他们又得提心吊胆,真累。
抵达天津港时,天还未暗。昭宁帝直扑天津码头,他来此地,最想看的就是洋人的大船。那个烧了半拉淮扬城的船,到底能有多大!文人笔下多夸张,不亲眼看过,心中始终没底。
昭宁帝没有乘坐御辇,而是轻车简行的带着随从,去观察天津港的最真实的模样。终于到达码头,昭宁帝望着巍峨的洋船,呼吸都停滞了。艰难的扭头,看向国产的货船。一颗心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他明白庭芳撺掇他来看船的理由了,到底一起长大,庭芳狠狠捏住他的七寸恐吓他。洋船与沙船大小的差距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没有仿制洋船的银子!徐景昌已绘出关键的图纸,可哪怕拿到了全部的数据,他也没有银子动工!
庭芳与朝廷对峙时,勇国公拒绝出兵,只因没钱。昭宁帝体会到了什么叫无钱寸步难行。漫长的海岸线,想要每个地方都能抵御如此壮观的舰队,到底要多强的经济实力?饶是数学不错,昭宁帝也算不分明。
庭芳所述的治国方针,与朝臣嘴里念叨的儒家经典本质上别无二致。都是捕捉他的网。他跳了进去,就被框在那个规则里,无法为所欲为。这是千古以来君权与相权的制衡,不足为奇。可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不得不跳庭芳的坑。因为另一边是死路。满朝的旧派臣子,真的没办法抵御这样的坚船利炮。
庭芳无疑是惊世骇俗的,她的理念过于匪夷所思,昭宁帝内心不住的抵制着。历史上的确有许多思想不那么诡异的能人,可他一个也没遇见。这就是天命么?
海风吹的人发僵。昭宁帝望着徐景昌:“如果我给了庭芳想要的一切,她再背叛我,你会怎么选?”
徐景昌苦笑:“陛下,您能饶过我么?”问这般两难的问题,叫他如何回答?
“不管怎样,你都舍不得杀她么?”
“是。”
昭宁帝不再看船,转身往回走。没几步又停下,扭头对徐景昌道:“若她生了反心,我会杀了她……还有,不愿死忠于我的……你全家!”
“是。”
昭宁帝回到行宫睡了一夜,次日清晨唤来了袁首辅。昭宁帝打前日夜里起,就不大高兴。袁首辅心中有些惴惴。到了地头,见礼毕,昭宁帝随口道:“坐。”
袁首辅谢过赏,谨慎的坐了。
昭宁帝道:“大船看了否?”
袁首辅恭敬的道:“回陛下话,昨日看过一回,臣不懂那些,看不出好歹。”
昭宁帝道:“看好歹不是你的事,当朝首辅,看了那般大船,大致能推测出对方国力吧?”
“是。”
昭宁帝道:“很好,如此我也不废话了!汉初是什么屈辱,南北朝是什么模样,宋末是什么下场,你们书比我读的多,不用我多说。如今要说人家强归强,同我们不相干,那便是幼童斗嘴,毫无意义。旁的人我也不想一起喊来,省的吵吵嚷嚷,单叫你来,就想问问,你怎生想的?”
袁首辅含糊的道:“奋起直追,非朝夕之功。”
昭宁帝道:“我没说让你朝夕,叫人打到家门口再想,已是晚了。横竖我是不想管蛮夷叫父皇,摇尾乞怜以求生存!”
说的是石敬瑭为保皇位割让燕云十六州与契丹,自称儿皇帝之事。袁首辅酝酿了一下,才道:“国之大事,臣不敢轻易论断,陛下请容臣思量几日。”
昭宁帝道:“你思量几月也未必有法子,叶太傅都思量几年了,一提起洋人她就抓狂。现天下民不聊生,十处里九处在打仗。土匪、流民、叛军、兵痞、流氓滚做一团。泰半地区一粒米的赋税都收不上,不提外患,仅内忧已是亡国之兆!你不熟洋人,难道还不熟现状?”
袁首辅有些苦涩的道:“陛下,吏治要回归正道,没有十年功夫,难以成事。”
昭宁帝道:“那就立刻开始做!”
袁首辅头痛的道:“臣竭尽所能。”
昭宁帝道:“还要致仕么?”
袁首辅一凛。
昭宁帝道:“天下大乱,你淮扬袁家跑的掉么?”
袁首辅不敢答话。
“阁臣五个,”昭宁帝没好气的道,“你一个打头的,只想着退;第二个严鸿信,只想着外孙;第三个陈凤宁只想着权势;第四个韦鹏云一天到晚正事儿不干尽掐架;第五个曹俊郎,从早到晚都在和稀泥!你们当我瞎?”
袁首辅只得匍匐在地:“臣万死。”
昭宁帝道:“万死你妹!内阁都是这鸟样,六部都不想提了!你们文臣日日喊着励精图治,合着治国就光我累死在乾清宫就能成的?我又不是打小的太子,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折子打哪边开还是你教的,你们一个个执政一辈子了,能想想家国天下吗?”
袁首辅喏喏。
昭宁帝忍气道:“还想致仕吗?”
袁首辅还能说什么?磕头道:“臣不敢。”
“起来,别跪着。磕烂了脑袋也无用。”昭宁帝道,“你是当朝首辅,还想把丞相的活计退给身怀六甲的太傅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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