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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8年6月下旬,潘帕平原已经正式进入了冬季时分。
弗朗哥镇(即后世的拉斯弗洛雷斯小镇)外面某个隐蔽的小土沟内,一身南尼德兰雇佣军打扮的伊尼戈左手扛着一枝火枪,右手轻抚腰间的重剑,目光灼灼地扫过一票站在自己面前的牛鬼蛇神:其中有高乔人,有东岸刑事犯人,有情报总局的探员,还有很多来自东方的土匪或邪教分子(杨亮对此一定很不陌生),总之是个大杂烩,人渣集中营。
正常人待在这群凶焰昭著的土匪群中,恐怕早就两股战战,坐立不安了,不过伊尼戈却安之若素,习以为常,甚至当他目光每扫到某个人时,有些人还下意识地避开和他的对视,由此可见这厮也不是什么好鸟,不然焉能震慑得住这帮凶人。
当然了,伊尼戈在潘帕平原上名声这么大,让很多人闻风丧胆,但仍然有和他有些不对付的,比如某个诨号“一吊三”的前清国土匪。
“一吊三”原名吴翼飞,清国绿营小军官出身,甚有勇力,驻守江北扬州府一带。在上次东岸大军出动去江北掳人的时候,全军溃散,这厮直接被抓了俘虏,然后因为表现良好,多次带路,因此获得了减免劳役刑期,移民东岸本土的奖赏。再后来,不甘心在巴西高原上土里刨食的吴某人,又想办法报名登上了前往潘帕平原的移民船,成功混迹于草原之上,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这次国家情报总局的盛德鸿盛处长策划针对弗朗哥镇的攻击行动,也把“一吊三”吴翼飞和他那五六个臭味相投的老兄弟给召集了过来,让他们归属于伊尼戈指挥,这多多少少让自认为实力不错的吴翼飞很是不满。
啊,对了,忘了介绍吴翼飞“一吊三”这个诨号的由来。这个一吊三是南通州人氏,家境富裕,少年时就勾结一群恶少为祸乡里。扬州府因为地处要冲前线,历来局势紧张,因此如一吊三这类孔武有力的乡间流氓便被征募为了地方团丁,这更是方便了这伙人鱼肉百姓。不过一吊三狂吃滥赌、勒索抢劫,却从不糟践良家妇女,每逢有生理需求时,便去镇街的窑子里去解决。按照当地规矩,叫一次窑姐需要一吊钱,但他却额外大方,每次都比别人多付三十文,声称窑姐也不容易,这是给她们的体己钱,因此一来二去别搏了个“一吊三”的诨号,倒也在十里八乡迅速扬名了。
“臭小子,这里是伊尼戈老大的地面,能任凭你小子走平道吗?”看见吴翼飞态度不是很恭敬,居然和伊尼戈大大咧咧地对视着,且目光里隐隐有那么一丝挑衅的意味,一位紧跟他的前山东闻香教教徒便怒了,出言怒斥道。
“是肉皮子发紧了吧?”
“看你细皮嫩肉的,老子一巴掌能打进地里。”
“年轻人,你倒大霉了,正如同上帝不会庇佑海盗一样,同样也不会庇佑你的。”
喽喽们七嘴八舌地嬉笑怒骂了起来,令吴翼飞和几个老兄弟一时间有些愤怒,差点就发作了起来。不过在听到一位穿着便服的国家情报总局官员咳嗽了两声后,所有人都明智地闭上了嘴巴,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留下一群看不清形势的高乔人傻傻地愣在那儿。
这个国家情报总局的官员是前顺军将领蔡华泽之子蔡祖,赫然是一副大块头的身板,一身猎装紧紧包着鼓鼓囊囊的腱子肉,宽宽的牛皮腰带上,一侧插着一枝1633型燧发手枪,另一侧则是带鞘的匕首,两腿叉立,如同一尊黑铁塔一般。
蔡祖这份尊荣,说起来一点也不像那种穿着黑皮,整天以分析情报、撰写报告为主的国家情报总局的人,倒更像是那些宪兵司令部辖下的赳赳武夫们。蔡祖这会咳嗽了两声,制止了一场潜在的内讧,然后又努了努嘴,示意伊尼戈赶紧的上来给大伙将将接下来该怎么行动,因为离预定的出发时间已经不远了。
伊尼戈点了点头,也不在推辞,开始讲了起来,且一边讲一边分配任务,谁吸引火力,谁猛冲猛打,谁搜罗物资,谁控制人员,谁在外围警戒,都落实到了每个人的头上,条里清清楚楚,不愧是当过雇佣兵的人物。
众“土匪”们听得也很认真,不时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当然也有不是很清楚自己职责的,便伊尼戈发问,伊尼戈也不嫌麻烦,一一向他们解释了清楚。如此三番之后,上午八点钟,所有前期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众人便一声唿哨,翻身上马朝弗朗哥镇杀了过去。
他们这次袭击弗朗哥镇,是国家情报总局策划许久的行动了,目的就是为了震慑一下西班牙人,让他们意识到在即便在潘帕平原这个西班牙王国的领土上,东岸人也是想打就打,丝毫不费什么事。而且,他们甚至都不用出动军队,只需招募一些乌合之众组成百十人的马队,就能掀翻像弗朗哥镇这种不大不小的殖民镇子。
马队很快便行进到了弗朗哥镇的镇墙附近,也许是早早被瞭望塔上的西班牙人发现的缘故(草原上无任何遮挡物,可谓一览无余),等他们冲到近前的时候,镇子大门已经关上了,一位神父将钥匙扔进了井里,大声号召男人们出来抗敌。
伊尼戈见状冷笑了一声,命令手下两个老兄弟带一群高乔人向前冲锋,打算先控制大门左近,然后再放火烧门。他的想法是不错,但问题是高估了这些高乔人的战意,只见他们刚刚下马步行了几十步,一排子弹打了过来,撂倒了先头几个人,剩下人的士气一下子就崩溃了。无论伊尼戈的两位老兄弟怎么威逼利诱,他们的腿就像是灌了铅一般,始终不怎么肯往前挪动,惜命得很。
情报官员蔡祖见状大怒,破口大骂道:“奶奶个熊,你们的胆子都让狗叼去了!都给我冲过去,打开大门,抓住一个活的赏十枚银元,死的五块钱,以首级为凭!快!”
乌合之众们被钱给鼓动了起来,也不待伊尼戈指挥了,一下子又上去了两队人,其中就包括“一吊三”吴翼飞率领的一队。这厮打起仗来倒也是一把好手,一边咋咋呼呼地招呼手下人往前冲,一边领着几个老兄弟仔细观察西班牙人的所在,然后七八杆枪一起招呼过去,往往几下就能获得斩获,这一下子就压制住了西班牙人的嚣张气焰,极大鼓舞了己方的士气。
而等到拿着米尼枪的几个伊尼戈的骨干手下不紧不慢地上前,进行远程精确射击后,西班牙人的第一道抵抗防线几乎瞬间就土崩瓦解了。丢失了十多具尸体的他们士气崩溃,不顾军官和神父的劝阻,直接撒丫子跑路了,躲到了镇子里。
一吊三看了哈哈大笑,直接让几个捧着柴火的高乔人上前防火烧门,同时他自己则躲到了瞭望塔的射击死角处,静静地观察着局势变化。他心里明白,这些西班牙人已经败了,彻底地败了!虽然一开始被军官、神父以保卫自家财产、亲人安全为理由组织起来,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抵抗,可他们的战斗意志终究是很成问题的,这才几个来回呢,竟然就吃不住劲跑了!如此战斗能力,就怪不得他们在占据了绝对制海权的情况下,依然无法夺回被法国人占领很久的伊斯帕尼奥拉岛了!也难怪像贝略这种大商港,居然也会被英格兰海盗给彻底洗劫了,实在是无能到了极点。
木质的大门在熊熊烈火前并没有坚持太久,在土匪们用马匹将剩下的构成大门的圆木也拉倒拽走之后,一吊三大吼一声,一马当先冲了进去,也是勇猛!
“啪啪啪”的抵抗枪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几名乌合之众当了替死鬼之后,一吊三拔枪撂倒了一个,然后攥着匕首冲了过去,两下就插死了一个戴着船型帽,看起来还是军官模样的西班牙人。他的老兄弟看大哥如此勇猛,纷纷叫好,然后鼓噪着一边放枪一边冲锋,很快便将这看起来是最后一拨西班牙人的抵抗力量给粉碎了——嗯,敌军一共撂下了差不多十具尸体的样子。
接下来的战斗其实很简单了,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失去抵抗勇气的西班牙人缩在家里面,瑟瑟发抖地等待着征服者对他们的审判。他们这么担心是应该的,因为这次前来袭击他们镇子的敌人,看起来并不是什么东岸正规军,因为他们既不穿蓝衣服也不穿黄衣服,甚至就连军装都没有,且其中颇多高乔人的面孔,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鸟,因此一个个都很担心。尤其是那些紧紧攥着火枪的男人,心里已然有些后悔,觉得刚才是不是应该坚决抵抗一下,现在这种任人宰割的日子可真不好过。
伊尼戈、蔡祖二人指挥的这支乌合之众最终完全控制小镇,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他们将镇子里的仓库、粮囤洗了个底朝天,牲畜栏当然也没放过,那些上好的安达卢西亚马都被眉开眼笑的土匪们捡走了,可谓是大丰收。
小镇里的西班牙居民们,被要求每户派了一名代表到小镇教堂前方的空地上集中,交出了自己手里私藏的武器,然后就被关进了教堂里面,让其家人带钱来赎人——每人十块,正好是之前战斗过程中蔡祖给大家许诺的价码。
说实话,面对如此“文明”的劫匪,西班牙人还是很惊讶的,因为一个人十块钱的赎金虽然不低,可和生命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大家凑吧凑吧怎么着也能凑出来了,希望这群奇怪的土匪收了钱就赶快走人吧,不要再伤害他们了。
伊尼戈、一吊三等人在收了钱之后,似乎还有些不太情愿立刻就离去。尤其是一吊三这厮,手里攥着一角三分银,似乎在想这镇子里不知道有没有西班牙窑姐,有的话自己还得乐呵乐呵呢,哪能那么快就走!
不过他们两个都不是话事人,都得看蔡祖这位国家情报总局的大爷的脸色——事实上每个在草原上混的汉子都得看情报总局或宪兵司令部的人的脸色,不然天下虽大,可真没你的容身之处,且以前敢这么做的人都死得很惨,尸身都被兀鹰啄食干净了——蔡祖这人不是土匪,对土匪们的趣味也不是很了解,因此在看达到目的后,便通过伊尼戈、一吊三二人给大伙下令,带上战利品徐徐撤退。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此番进攻弗朗哥镇,目的是为了敲打西班牙人,让他们知道东岸人一旦没了生计,“暴动”起来有多么可怕,后果有多么严重!这会攻破了离布宜诺斯艾利斯并不很远的弗朗哥镇,抢走了大批战利品,威吓了一番本地居民,影响已经造成,目的已经达到,那么此时不撤更待何时!
于是,他们就这么干净利落地撤了,以至于让几个小时后一支偶然行军经过此处的梅斯蒂索人骑兵愤恨不已,有心追击,最后还是作罢了,因为只有上帝才知道这帮混蛋这会已经去哪快活去了!
而当1678年6月27日,弗朗哥镇遭到“暴动”的东岸拓荒者袭击的消息传回布宜诺斯艾利斯城后,整个检审法院区的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被震惊了。他们当然明白这件事从头到尾到底是个什么缘故,他们也对东岸人居然如此决绝、如此简单粗暴感到有些难以接受,话说这并不是他们最近十余年来的作风啊!东岸人到底怎么了?包括康斯坦丁·德·奥万多将军在内的很多官员都迷茫了,事情对他们来说似乎已经有点失控了,如果他们再不做出点反应的话,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呢?
当然更令人操蛋的是,他们到底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呢?激烈反抗抑或是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没人能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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