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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炷香,宋慎之就拎着一袋炭回来了。他那双执笔的手已裂了口,曾经挺拔的身姿也似被风雪压弯了腰。
他放下炭,进去恭恭敬敬跟父亲传话,“父亲,公主唤您过去问话。”
宋夫人听得浑身一颤。
宋元久拍拍夫人的手背,“别担心,公主保下了我的命,又把我们一家护在她羽翼下,她对咱们恩重如山,不会为难我。”
宋夫人点点头,手却还是害怕地攥紧夫君的衣袖,然后慢慢松开。
自从家里出事后,她就如一只惊弓之鸟,一丝风吹过来都害怕。
宋元久抬步而去,背影萧瑟。
宋慎之想上前安慰母亲,又怕遭母亲厌烦,站在离她一尺远的地方出声,“公主应该是要安排我们全家的活计,母亲不必忧心。”
宋夫人眼神复杂地看着长子青白的面色,点点头,坐在了板凳上。
她忽然发觉他连呼吸都学会了克制。
这一路,都是长子忙前忙后张罗。原本只会读书的人,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成人,什么都会了。
一路风雪把少年郎的傲骨碾成了齑粉。他会低垂着头微弯着腰,对押送他们的官吏说好话,求他们给口水喝。
他也能在车轴断裂时,解下束发的布带缠住榫卯。甚至他曾蹲在灶膛前,就着余温烘烤官吏们被雪浸湿的靴子。
这一路,官吏对他们家还算客气。
宋夫人心头难过极了,“慎之……”
宋慎之这才敢微微走近一步,“母亲,会好起来的。”他揭开南雁姑娘拎过来的食盒,发现里头还冒着热气。
他赶紧盖上,怕热气跑掉了,起身进去拿了一件败了色的衣裳将食盒包起来。
宋元久的次子宋惜之原本话多,如今也变得沉默寡言。他知道自己很笨,竟然把祖母的死闹上了官府,才导致大哥跟母亲全部被发配。
一切都是他的错。
宋惜之默默缩在角落里,低垂着头,像只被雨水打湿的雏鸟。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额前,然后揉了揉,声音清润温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怎么了?这般沮丧?今日该高兴些才是。”
“高兴什么?”宋惜之不敢看大哥的眼睛,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低眉垂首。
烛光中,青砖地上映着窗棂的暗影,横七竖八压在他单薄扭曲的影子上。
宋慎之撩起衣摆,与他并肩坐下,“头顶有瓦,风雪不欺。屋里有炭,寒冷不侵。案有热食,心有光亮,这日子便不会太难。”
宋惜之终于耸动着单薄的肩膀,眼泪簌簌落下。不久前,他还是宋大人家的二公子,在云起书院受教谕青睐,得同窗亲近。
他那时站在阶上意气风发,与一众学子以“北翼青云路”为题作诗填词,何等慷慨激昂。
在他吟诵出“抟雾霭,裂云关,山河倒影掠雕鞍。莫愁前路垂天阔,自有雷光破晦渊”时,连夫子都为他拊掌叫好,赞他志向高远。
宋慎之似乎也是想起了弟弟所作的那首诗,便是温润一笑,“你也说了,莫愁前路垂天阔,自有雷光破晦渊。”
宋惜之直到此刻才知什么是黑暗,什么是晦渊。他当时写下这句时,无非是“强说愁”罢了,哪里能真正体会其中深意?
宋慎之悠悠道,“想必公主就是你诗中的‘雷光’罢。”
兄弟俩低声交谈,渐渐都面色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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